【喻黄日24H/22H】FALTH （上）
【0】
通讯日志部分记录——
20XX年10月3日 17：20：34
广东军区下属蓝雨部队已接收等级评估S，危险程度S，代号‘火种’第三号子任务。
编号第一至第九中队已全部接受任务，将于次日早晨正式出发前往任务目的地。
状态：[已发出]
20XX年10月11日 11：18：45
蓝雨部队第四中队确认牺牲，目标人物XXX（广东病毒实验室总负责人）下落不明。
第八中队失去联络，目标人物XX（广东病毒实验室专项研究员）确认死亡。
状态：[已发出]
20XX年10月17日 20：16：11
蓝雨部队第一、第三中队确认牺牲，目标人物XX及XXX确认死亡，第五、第七中队成功完成援护任务，于今日返回基地。
状态：[已发出]
20XX年10月21日 04：58：36
蓝雨部队第二中队失去坐标位置，目标人物XXX疑似死亡。第九中队确认牺牲，与目标人物失去联络。
基地安全遭受巨大威胁，拟于三日后进行大规模转移。
状态：[已发出]
20XX年10月24日 09：00：27
蓝雨部队第六中队失去联络，目标人物XXX下落不明。
基地将于今日起正式向南海安全区进行大规模的人员及物资转移，基地通讯暂时关闭，重新开启时间待定。
状态：[未发出]
【1】
——尸横遍野，满目疮痍。
直到短短两个月前，这座城市还充斥着人们熟知的繁华、喧嚣与无止尽的灯红酒绿，可如今却在眨眼间沦为真正的人间炼狱，纵横交错的街道上一片兵荒马乱，随处可见翻倒的车辆、残破的肢体以及成群游荡的活死人。
这种致命病毒究竟源自何处？是别有用心的人工合成，又或只是自然界对人类一场来势汹汹的报复——灾难爆发的太过猝不及防，末日把所有人都推到了水深火热之中，哪怕到了现在这步田地，也无人能够给出一个准确答案。
此时此刻，通往国贸大厦的路上。
“你说什么，基地总部联系不上了？”
宋晓下意识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会联系不上？前两天不还好端端的吗？”
无线电通讯一阵滋滋啦啦，好半晌后才重新传回徐景熙欲哭无泪的声音，“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之就是联系不上了，连我们发送的定位讯息也石沉大海，完全没有任何回复。”
定位讯息没有回复，意味着他们此刻深陷在这乌烟瘴气的广州市内，就像是一滴水跌进了大海里，失去了最后的，也是最可靠的救援保障。
“艹。”
宋晓骂了句粗口，抬手抓了把不知道多少天没洗的头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后车厢猝不及防的安静下来，驾驶室内的两人对视一眼，副驾座上的郑轩放下平板电脑，回身拍了拍宋晓的肩，“我跟景熙说说。”
宋晓把灰扑扑的对讲递了过去，郑轩接过来，先是随手拍了拍，听着杂音没那么多了，这才凑到嘴边，“景熙，你们现在在什么位置？还是之前那个坐标点的商场吗？”
“对，就是贸易批发商城这里。”
“你确定真的联系不上基地了吗？”郑轩认真的重复道，“基地的联络频段是129.47，别是你手抖调错频了吧？”
“不可能，我核对了好几次，联系你们之前黄少还亲自试了一遍，是真的不行。”
徐景熙那边不知道在干什么，背景隐约有些吵，听起来好像有不少人在七嘴八舌的叫嚷着，“对了，还有件事，我们刚才在清扫楼道里的丧尸时，无意间在顶层一间挂锁的仓库里发现了一群幸存者，黄少这会正在跟他们沟通。”
居然又出现了幸存者。
这可不是件小事，郑轩下意识抬头看向旁边驾驶座上的人，后者一手搭在方向盘上，目不斜视，只是平静的伸出另一只手。
“喂，”喻文州说，“景熙，你把对讲交给少天。”
对面一听到他的声音，立即干脆的答了声‘是’，随即就啪嗒啪嗒小跑着找人去了。
约莫过了十几秒，另一道略显沙哑的嗓音就在所有人耳边响了起来，“队长，你找我？”
喻文州嗯了声，没有废话什么，直接开门见山道，“发现的幸存者一共多少人？性别、年龄情况如何？”
说这话的时候，几人乘坐的武装防暴车正风驰电掣的向前驶去，仿佛是摩西手中的分海权杖，视路面两侧浪潮般的活死人于无物，势如破竹的冲向远处一栋极富标志性的建筑。
天幕阴沉的像是随时都会塌下来一块，车厢微微有些颠簸，只听黄少天清了清嗓子，语速飞快的汇报道，“幸存者共有六十三人，其中十八人为女性，四十五人为男性，全员Beta；十八岁以下有两人，六十岁之上有四人，其余人平均年龄大概在三十岁这样。”
话音才落，所有人心里都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念头——
人数太多了。
宋晓眉心紧蹙，从后排凑到了郑轩边上，“不行，这个数量，咱们一口气带不完。”
郑轩正低头分析着平板屏幕上的3D建筑俯瞰图，闻言也叹了口气，“说到底，咱们中队接到的任务就不是搜救幸存群众，如果不是这病毒爆发的太迅速，整个东南沿海眨眼就沦陷了，早在一周前我们就该完成任务回基地了。”
这倒是句实话。
由喻文州率领的第六中队此行是为了援护广东病毒实验室内的一名生化研究专家，将其全须全尾的带回大后方的基地避难。据说这名专家著作等身，在国内外的生化研究领域都非常有影响力，在眼下这种举国危难之际，是绝对不能牺牲的核心精英。
但不知队里谁最近正好撞上水逆，又或者干脆当时就不是个接任务的黄道吉日，从他们正式抵达广州市的那一刻起，这个任务就进行的极其磕磕绊绊。
一开始他们就打算马不停蹄的直奔病毒实验室找人，不曾想就是这搭地铁一小时左右，开车也才一个半小时的工夫里，那所实验室居然就被附近蜂拥而来的丧尸潮给攻破了，所内的所有研究人员都被迫进行紧急撤离，而他们需要援护的那位专家自然也在其中。
在那混乱的堪称人仰马翻的时候，幸好专家他老人家没把定位装置落下。第六中队扑了个空后，很快就利用定位再次确定了目标对象的具体位置，但此时病毒已经不受控制，彻底在市区内爆发开来，丧尸的大规模涌现不可避免地拖慢了第六中队的行动速度，等他们找到专家的藏身之地时，这里已经再度人去楼空了。
且让所有人都不曾料到的是，专家他这一走，居然就当真人间蒸发了。
定位装置不知是损坏了还是怎么回事，最后一次出现的坐标再没更新过。在缺乏有效联络的情况下，他们只能大海捞针似的在附近地区搜索了三天，然而依旧是徒劳无功，眼看着整座城市就快要沦陷了，为了提高效率，喻文州只能将第六中队拆成两只小队，分头扩大区域继续寻找。
“要我说这老头也是真能跑，偌大一个广州，他都快七十了，还能硬生生从近郊跑到国贸大厦来，”郑轩啧啧感慨道，“要不是他想法子主动联系到我们，谁能猜到他上这来了？”
平板上显示的正是国贸大厦的内部建筑图，他们一行人待会即将冲进这栋高逾七层的大楼里，把躲在四楼保洁间里的生化专家带出来，之后再跟黄少天率领的那支小队汇合，想办法联系上不知怎地突然消失的基地通讯。
喻文州那边还在和黄少天嘱咐着什么，大概是让他先想办法安顿好幸存者，黄少天在对面一通‘嗯嗯好好知道了’，态度敷衍的连挤在旁边的宋晓听出来了。
喻文州顿了顿，随即无奈道，“少天，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有啊，怎么没有，”黄少天兴许是把对讲别在了胸前，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队长你说完了没？说完我挂了啊，我看徐景熙被一个大妈缠住了，我过去问问情况。”
“等等，”喻文州赶紧拦了下，“待会你先别带人上天台，就地停留观察情况，让徐景熙再试着联络几回；如果楼下有停车场的话，就去找找看有没有大巴之类的车。”
“行行行，”黄少天匆忙道，“队长你差不多得了，徐景熙快要哭出来了，我不和你说了啊。”
下一秒，队内通讯就被黄少天毫不犹豫的掐断了，无线电对讲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车厢里顿时重新恢复一片寂静。
喻文州叹了口气，放下对讲，一副拿黄少天没有办法的表情。
边上的俩人眼观鼻鼻观心，似乎对这一幕已经习以为常，纷纷默不作声。
无由来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宋晓和郑轩暗地里互相交换了好几轮眼神，你推我拒半晌，还没决定好究竟由谁来挑这个头，就听喻文州波澜不惊的开了口，“你俩到底还要使多久的眼色？有事就说。”
两人顿时齐齐一激灵，郑轩立即低下头，假装在一本正经的研究国贸大厦的楼层结构，神情专注的好像当场进入了某种冥想模式。
“……”宋晓悄悄拧了把郑轩的胳膊，迟疑了会，终于还是在后者一口绵长的抽气声里试探着道，“喻队，虽然这些年你可能差不多也习惯了，但有些时候吧，我还是觉得……”
喻文州眉梢一挑，“觉得什么？”
宋晓悄无声息的咽了口唾沫，“你是不是太纵着黄少了？”
**
被认为纵过头了的黄少天关掉对讲，旋即快步朝一处正在拉拉扯扯的角落走去。
“……求求你，小伙子，我、我是真的没辙了。”
“她一个姑娘家家，被楼下那群不人不鬼的东西包围着，她撑不了多久的，我真的拜托你，就帮我下去找找吧。”
徐景熙被死死拽住一只胳膊，想挣脱又有点犹豫，一时手足无措的都快冒冷汗了，“按照您的说法，您的女儿是在两天前跟您在三楼跑散的，可我们从下面上来的时候，并没有在那里发现任何活人的痕迹。”
那名四十出头的妇女浑身抖如颠筛，见徐景熙不愿松口，一时几乎要声泪俱下，“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她是我的命啊，我给你跪下了，小伙子，你就帮我去找找看吧！”
徐景熙哪想到还会有这一招，当下猝然一惊，急忙伸手阻拦，“您别这样！这事真不是我能……”
他话没说完，就听一串脚步声迅速由远及近，随即旁侧蓦然伸出一只比他动作更快的手，二话不说，一把搀住了中年妇女要跪的势头。
紧跟着，黄少天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了起来，“阿姨，有话好好说，您先站稳了。”
徐景熙猛地回头，表情一瞬间如同看见了天降救星，“黄少！”
黄少天拍了拍徐景熙的肩，示意这里让他来处理，后者顿时如蒙大赦，赶紧趁机挣脱出来，脚底抹油的一溜烟跑了。
中年妇女欸的一声，下意识要追上前去，然而黄少天松开手，稍一侧身，就严严实实的挡在了她面前，“您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我是这支小队的副队长，黄少天。”
中年妇女脚步一顿，看向黄少天的眼神微微颤抖，几秒钟后不由自主的吞了口唾沫。
此时其他人都在各忙各的，幸存者们得知总算能从这个不见天日的仓库出去了，眼下都聚在一块老实等着；剩余几个特种兵也全去检查楼道情况了，几乎没人会注意角落里的这点动静。
黄少天的着装跟同队的其他人并没什么不同，都是统一制式的防护服，迷彩长裤以及野战军靴，但由于他的身材更加匀称，即便隐藏在布料下也能看出某些线条的修长，整个人便显得极其挺拔，仿佛是一株拔地而起的白杨树。
并且不知为何，黄少天看起来年纪不大，可浑身散发出的气息却与这里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截然不同。
“我刚才隐约听到了几句，您是想让我们下楼去找您的女儿，是这样吗？”
中年妇女打心眼里有些怕他，因此不敢像缠着徐景熙那样缠着他，加之刚才被他拦了一下，就更不敢有小动作了，“对，我女儿她胆子小，不会跑到其他地方去的，如今肯定还在三楼附近躲着。”
黄少天问，“你确认她人一定在三楼吗？”
“我、我确定，因为我就是在三楼的扶梯那和她分开的。”
就在中年妇女以为黄少天终于肯答应她的请求，要派人下去搜救她那生死不明的女儿时，就听黄少天噢了一声，随即毫不拐弯抹角的干脆道，“那恕我直言，您还是节哀顺变比较好。”
中年妇女，“！？”
“我和我的队员是从这栋商场的一楼徒步爬上来的，一路上除了在这层楼发现了你们这批幸存者之外，再没有发现其他未感染病毒的活人。”
黄少天只是在平静的陈述一个事实，但这话对中年妇女而言不亟于晴天霹雳，她的脸瞬间就白成了一张毫无颜色的纸，接着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看向黄少天的双眼唰的滑下两行泪来。
“怎么可能……”
“我们会尽全力救助这里的每一个人，不会放弃任何希望，但前提是她还活着，”黄少天抱歉的朝中年妇女欠了欠身，沉声道，“希望您能够理解。”
后者脱力般跪倒在地，狼狈的捂住了脸，在黄少天转身离开后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徐景熙正等在仓库外的走廊上，见黄少天出来，赶忙迎上前去，“怎么样黄少，你不会真的答应她了吧？”
“开什么玩笑。”
“那你是怎么和她说的？”徐景熙谨慎的往里瞅了瞅，商场里的水电供应早就断了，仓库里自然也是黑洞洞的，乍一眼只能瞥见一团团模糊不清的轮廓。
“实话实说，”黄少天脚步不停，径直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先不提我们目前的弹药量本来就不多了，要真像她说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躲在下面，别说是两天，她能撑过两个小时都谢天谢地了。”
两人步履匆匆，风一般从昏暗的走廊里穿过，徐景熙把背在肩上的微冲改拎在了手里，忍不住咂摸道，“前几天不知是哪个地方电台还在播，说是到目前为止，华北、江浙地区一个月前已经全面沦陷，现在病毒迅速南下，眨眼祸害了东南沿海这一片，紧跟着就往西南地区去了。”
“我看这事打一开始就不对劲，上头到现在都支支吾吾的，对外先说这是种境外流入的海洋病毒，后来又说是狂犬病毒的旁支，大家起初都没太当回事，结果呢——啧啧，这末日说来就来了。”
走在前面的黄少天没什么表情，看起来似乎对徐景熙的这番话不置可否，这栋商场的安全通道在正东面，在经过前面一处拐角时，黄少天脚步稍顿，从破碎的窗口探头出去看了看。
明明现在才是下午两点，但广州上方的天却比半小时前更黑了。放眼望去街道上硝烟弥漫，到处都是密密麻麻耸动的丧尸，熟悉的武装防暴车还没有出现在视野范围内。
黄少天观察了好一会，直到等在一旁的徐景熙都觉得有些不对劲时，他才若有所思的缩回脑袋。
“怎么了黄少，”徐景熙有些紧张的问，“是底下有丧尸要涌进来了吗？”
“没事，大概是我的错觉。”黄少天摇摇头，与此同时不动声色地压下了心头一丝莫名的不安，面不改色的说，“走吧，先去底下看看这附近有没有停车场。”
此时此刻，国贸大厦内。
楼道里的应急灯光就像位已经风烛残年的老人，勉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照亮墙上的数字，只听一串脚步声迅捷的从下至上，随即强烈的战术手电光芒划破黑暗，在四楼的安全门前停住。
仅仅一门之隔，外边的走廊上就是漫无目的游荡的丧尸，郑轩早已把对应的楼层地图熟记于心，此时朝喻文州做了个‘没问题’的手势，随即一手握住了冰凉的金属门把。
“三、二、一——”
在最后一个数字脱口而出的霎那，郑轩猛地拉开紧闭的安全门，就听一声响亮至极的‘吱呀’声，所有丧尸都在这一刻回过头来，昏暗里一张张面孔腐败破烂，无神的目光齐齐投向走廊尽头那三位突然造访的不速之客。
喻文州喝道，“开火！”
在第一只丧尸朝他们走去的同时，冲锋枪口瞬间怒喷火舌，子弹一股脑的倾泻而出，刹那如疾风骤雨般笼罩了整整半条走廊，一时间嚎叫声此起彼伏，许多丧尸甚至还没来得及靠近，就被毫不留情的轰成了筛子眼。
约莫三分钟后，直到四层走廊里的丧尸肉眼可见的被清空大半，只剩几只缺胳膊断腿的还在试图挣扎，但下一秒就被喻文州看也不看的射中眉心，手脚无力的栽了下去。
空气里弥漫开浓重的火药味、血腥味以及遍地残肢断骸的腐臭味，郑轩捂着鼻子咳了咳，在迷眼的灰烟里扫视一圈，旋即迅速锁定了保洁间的位置，“喻队，在那边！”
喻文州点点头，跨过眼前还在条件反射抽搐的尸体，大步朝前走去。
宋晓走在中间，郑轩持枪断后，三人迅速穿过血流成河的走廊，很快就到了沉默的保洁间前。
喻文州抬起手，在门上敲了敲，低声道，“田教授，我们是接到联络后前来援救的蓝雨部队第六中队，您现在已经安全了。”
话音落下，门内一阵死寂，久久没有响起回答。
没人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郑轩和宋晓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底看见了不加掩饰的疑惑。
“门上锁了吗？”宋晓试着拧了下门把，不出所料地没法转动，“外边动静这么大，不可能听不见吧？”
黑暗里只闻三人刻意放轻的呼吸声，以及不知哪层的丧尸遥远的吼叫声。
喻文州的眉心不动声色地皱了起来，他抬起手，这一次比较用力的敲响了门，“田教授，您在这里面吗？”
悄无声息。
门窗紧闭的保洁间仿佛一处与世隔绝的天地，里面完全没有摩擦声、脚步声亦或是其他任何动静，安静的如同一潭毫无波澜的死水。
宋晓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就这么屏气凝神的听了十几秒，才神色凝重的抬起头，“不对劲，这里边好像没有人。”
“怎么可能，”郑轩扭头看了眼身后，确定其他区域的丧尸还没发现他们，才用气声回答道，“这外边在我们来到之前几乎全是丧尸，田教授他就是再年轻二十岁，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也不可能从这层楼跑出去。”
宋晓拿眼角余光瞧了眼喻文州，只见后者神情冷肃，漆黑的眼底看不出多少情绪，几秒钟后果断道，“让开，我来开门。”
边上的两人立即向后退开，就听咔嚓一声，喻文州把手里的步枪切换成单发模式，对着门锁就是两枪点射，不算结实的锁芯顿时应声而断，紧闭多时的门终于在三人面前缓缓打开。
宋晓下意识上前一步，同时摁亮了手里的战术手电。
下一刻，他们就跟一具被捆在椅子上的死尸面面相觑。
【2】
能载六十来号人的大巴车没有找到，但黄少天他们发现了两辆没挂牌的中巴，虽然看起来破旧了些，但好在还能开，徐景熙上去检查了一番，惊喜的发现油箱竟然都是满的。
“那行，就它俩了。”
两人把车开到了商场大门附近，一左一右并排停着，黄少天从车里钻出来时，随手拍了拍中巴车笨重沧桑的外壳，“也不知道队长他们什么时候过来，待会先让幸存者往楼下转移吧，我之前经过路标，发现这下面似乎还有一层。”
徐景熙拍着袖口蹭上的灰，说，“那要不咱们先下去看看，然后再上楼通知其他人？”
但黄少天按着后颈思索片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算了，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只有我们两个太冒险了。”
“哎哟，”徐景熙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回答，慢了两拍才追上黄少天的步伐，“黄少，这不是你的风格啊，我还以为你肯定要自己先下去一趟试试水的。”
毕竟黄少天在某些方面的独狼思维根深蒂固，不仅在他们第六中队，乃至于整个蓝雨部队里都称得上‘闻名遐迩’。
“行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待会扭头就要跟队长打小报告，”黄少天嗤的一声，一副早看破了什么的表情，手指在徐景熙身上戳了戳，“这回就算了，我可不想一见面就被他念叨。”
但徐景熙显然没反应过来。
“我为什么要跟队长打报告？”徐景熙被他戳的一头雾水，“这不是大家都习惯了的事吗？”
“当然是因为……”黄少天猛地意识到什么，蓦然话音一顿，回过头惊奇的瞅了一眼徐景熙，“等等，徐景熙同志，你现在这副表情要是装出来的，那你来蓝雨部队真就是屈才了。”
如果疑惑可以实体化，那此时徐景熙头上应该飘满一圈问号了，“不是，黄少你从刚才起就在说些什么？”
黄少天，“……”
两人在楼梯前大眼瞪小眼好一会，足足过去了十几秒，黄少天才诚恳道，“没事，你就当我刚才在自言自语好了。”
徐景熙直觉自己在刚才的半分钟里似乎错过了什么惊天内幕，而且还是那种全队上下都心知肚明，只有他一个人被无辜蒙在鼓里的那种——因为黄少天刚才看着他的眼神竟闪烁着一丝诡异的欣慰，就好像已经破罐子破摔的党组织终于在一伙逆反分子里找到了那唯一根正苗红的新时代好青年。
然而不等徐景熙开口再问，这时别在黄少天胸前的对讲忽然滋啦一响，紧接着就传出楼上队员的声音，“喂？六楼仓库呼叫副队长，呼叫副队长！黄少，你和景熙现在在哪？！”
那人的语气里难掩急迫，黄少天面上的轻松之色唰然一收，下一秒语气已经严肃下来，“我和景熙刚才出去找车了，现在在商场一楼这里，出什么事了？”
“黄少，”那人慌忙道，“有幸存者从六楼跑下去了！”
一分钟后，黄少天神色不豫，带着徐景熙从楼梯里匆匆走出，迎面就看见自己的几个队员正聚在走廊里，身后的仓库似乎已经乱作一团了，“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们看紧这些人吗？”
黄少天甚少这么疾言厉色，联络他的那位队员喉结一滑，还没来得及开口，边上就有人替他解释道，“黄少，这事真不赖彭哥，是那个人她自己说想去上厕所，彭哥就带她过去了，谁知道在经过自动扶梯的时候，那人突然一扭头冲下去了！”
这栋商场每层楼都有两个厕所，位置临近仓库的那个正巧就在自动扶梯边上，当时护送的彭权只想着快去快回，压根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黄少天快步走到六楼的环形区域，低头往下扫了两眼，“有看到人往哪里跑了吗？在五楼还是继续往下了？”
“她一路往下跑的，估计是到四楼或者三楼去了，”彭权说，“我当时马上就追了上去，但她跑的太快了，而且明显想甩掉我，我一不留神就跟丢了。”
三四楼那块是女装服饰批发区域，也是整座商场里丧尸分布密度最高的地区。
在第一只丧尸冲进来前，无数腰缠万贯的服装批发老板都聚集在那，一个个打扮得光鲜亮丽，于是在病毒爆发之后，那就理所当然的变成了一片无人敢涉足的红灯区。
黄少天眉心紧蹙，闻言随口问道，“那人是男是女？仓库里有没有认识他的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跑吗？”
“我们刚才问了，幸存者里没人认识她，只有个曾经和她聊过两句的年轻女孩说她是个单亲妈妈，原本是跟女儿一起的，但后者在骚乱当中却没能一块跑上来。”
队员话未说完，黄少天和徐景熙的脸色都俱是一变。
——竟然是那个中年妇女！
徐景熙立即冲到自动扶梯旁张望，然而此时哪里还有那人的身影，黄少天咬牙骂了一声，“早知道她能疯成这样，当时还不如糊弄过去！”
人活着至少还能悼念死去的亲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她连这点道理都想不通吗！
在没有照明的情况下，人能用肉眼观察到的范围终归是有限的，五楼也还有零星徘徊的丧尸，徐景熙不敢开手电扫射，“黄少，这要怎么办？咱们是救还是不救？”
这个问题一说出口，剩余两名队员顿时齐齐扭头看向黄少天，都在等着他发号施令。
这人到底还救不救了？
救的话，先不提那名中年妇女此刻究竟是生是死，仅凭他们现有的人数和武器弹药，下去这一趟就兴许再也上不来了，而且他们身后此时还有六十来个人需要保护，那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如果他们当真一去不复返，这些人又该怎么办？
可是不救的话……
黄少天不说话，但时间仍然在一分一秒流逝，近乎凝固的寂静里每个人的神经都像被放在火上煎熬，他们已经维持这种高强度的紧绷很多天了，就算是铁打的人，这会也不可避免的要生出些疲惫。
就在此时。
沉默阴暗的大楼里蓦然炸起一声，“啊——！”
“救命！救救我！”
尖叫声响起的瞬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头皮一炸，徐景熙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要往下冲，但下一秒就被黄少天一把拽住了，“景熙，等等！”
“黄少，这绝对是……”
还不等徐景熙说些什么，毫无征兆的，那撕心裂肺的求救声就忽地戛然而止了。
紧接着，一阵遥远的骚动就从楼下传来，刚开始还不太清晰，然而不过短短十余秒，就迅速汇聚成股，轰隆隆的直逼上来。
这动静眨眼就到了他们脚底下，一时间好像大半栋楼都跟着震颤起来，黄少天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猝然脸色大变，“——全体后退！拔枪！！”
吼声未落，浩浩荡荡的丧尸潮就从黑暗尽头蜂拥而来，洪流般冲刷过狭窄的五楼走廊，朝着自动扶梯这边挤来！
“刺啦——”
喻文州踩下刹车，轮胎顿时与地面剧烈摩擦，武装防暴车甩着一溜灰白的尾气在批发商场前稳稳停下。
“怎么样了？”他问道。
“不行，黄少那边还是没有回应，”郑轩把对讲反手塞进战术背包里，神色沉重的摇了摇头，“可能是出了什么情况，咱们进去吗？”
喻文州点点头，率先推开车门跳了下去，“走。”
倒也不是喻文州突然这么火急火燎，而是目前的情况的确不容耽搁——因为仅仅是他们进出国贸大厦的片刻功夫，黄少天的这支小队就突然联系不上了。
返程的一路上，无论郑轩和宋晓怎么轮流呼叫，那台无线电对讲里始终没有传出任何回声，喻文州见状，直接在市区里把车速开上了一百二，半小时的路程硬是只花十五分钟就赶到了。
为了节省时间，三人没有选择绕路后门，直接就从商场正门闯了进去，而他们方才进门，立即就听见高处的楼上枪声大作，间或夹杂着几句人群惊恐的喊叫，喻文州仔细听了几秒，扭头就朝楼梯方向奔去。
三人身上都带着十几公斤重的战术背包，但爬起楼梯来却都跟百米竞速似的，宋晓边跑还边试图安慰喻文州，“我看一楼那也没几个丧尸，黄少的情况应该没我们想的这么糟，喻队你也别太……”
最后的‘着急’俩字还没蹦出口，下一个拐角，他们就跟连滚带爬冲下楼来的人群打了个照面。
宋晓，“！”
郑轩，“卧槽！”
“丧尸要追上来了！”
“跑，前面的快跑啊！”
这种时候，别说面前挡着的是三个目瞪口呆的特种兵，就是三座大山都能让这群求生心切的幸存者给踏平了，幸亏郑轩眼疾手快，把最前边的喻文州往边上一拽，他们才勉强没被人流裹挟着冲下去。
紧接着，徐景熙狼狈的身影就从台阶上一跃而下，落地时还险些绊了一跤，“黄少，你快下来！数量太多，咱们拦不住的！”
话音未落，另一道如猎豹般矫健的身影就踩着扶手翻了下来，黄少天半身都被黑红的血污溅满了，推着徐景熙就要往下冲，“靠，最后一梭子弹也打没了，待会咱俩大概就要肉搏了——喻文州？！”
没了火力压制，成群结队的丧尸立刻就从楼上追了下来，喻文州伸手一拽黄少天，下一秒潮水般的步枪子弹就泼了出去，“别啰嗦，先往下跑！”
郑轩简直头都大了，“你们闯人窝里了？上哪招惹来这么多丧尸？！”
“意外！”徐景熙喊道，“这回真是意外！”
毫不夸张地说，此时整栋商场多逾半数的丧尸都被吸引过来了，源源不断地往楼道涌来，紧锁的安全门后不停传来‘砰砰’的冲撞声，铁门逐渐摇摇欲坠，时刻都有崩塌的可能。
铺天盖地的子弹并不能让活死人心生畏惧，喻文州几人很快就退到了二楼，眼看密集的丧尸就要压制不住了，身后倏然传来一串脚步声，黄少天喝道，“走，到地下一层去！”
几乎是同一瞬间，三人唰的收枪，转过身就没命的往下跑！
一眼看不到头的尸群连短短半秒都没停顿，在枪声乍歇的刹那就扑了上去。
然而这群特种兵的速度远不是常人能比的，更别提是一群关节僵硬的丧尸了。黄少天身上没有负重，窜起来简直跟一道闪电那般快，剩下三人紧随其后，撞开底楼的门就冲了进去。
“在这边！”徐景熙一看见他们就疯狂挥手，一叠声喊道，“快快快！就差你们了！”
这栋商场的地下一层居然不是停车场，而是一家关门歇业的小超市。此时无头苍蝇似的人群已经全被赶到了这，徐景熙站在铁栅门前，四人前脚才跑进来，后脚他就轰隆一声把门关上了。
一大波尾随而至的丧尸顿时被结结实实的挡在外面，无数只尖锐的利爪悬停在半空，再无法前伸半寸。
徐景熙后退几步，心有余悸地眨眨眼，随即才猛地吐出口长气。
黑漆漆的超市里一时只有此起彼伏的喘息声，每个人都刚刚死里逃生，人群还没从巨大的惊恐中走出来，全都蜷缩在角落里，低低的啜泣声回荡在林立的货架间。
“幸亏这超市不知道多久以前就倒闭了，我们下来之前大门一直锁着，”徐景熙环顾四周，庆幸道，“不然这里也肯定挤满了丧尸。”
可惜这会压根没人在听他说话。
郑轩和宋晓都蹲在地上，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喻文州二话不说就扯过黄少天，把人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可疑的咬伤，才靠在货架上松了口气。
“还真是凑巧了，”黄少天说，“你们要是稍微晚来一步，说不定就看不见我和徐景熙了。”
喻文州还攥着他的手腕没松，闻言低斥了声，“别胡说八道。”
黄少天挑了下眉，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抬头见喻文州的表情不太好看，犹豫了下，又自觉把话咽了回去。
时隔一周，两支分头行动的小队终于再度重逢，虽然场面一度有些兵荒马乱，但总归还是没有全军覆没。
郑轩把肩上快要压死他的战术背包卸了下来，好不容易缓过劲，这才抬头环视一圈，“怎么就你和黄少两个，老彭他们呢？”
徐景熙心底才升起些劫后余生的侥幸，闻言顿时脸色一僵。
“怎么，”半晌没听见徐景熙的回答，郑轩的脸色也慢慢变了，“等等，他们不会……”
“为了给人群撤退争取更多时间，彭权和萧洪彬主动留下殿后，”一阵无言的静默里，黄少天的回答从货架后响了起来，“他们在四楼附近相继牺牲了。”
他的声音不算高，但落在每一个人的耳膜里，都仿佛是闷雷无声的砸下来。
郑轩登时不说话了，宋晓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头盯着灰蒙蒙的天花板，半晌才憋出一句，“……也就是说，我们第六中队，现在只剩下五个人了。”
从他们中队整整齐齐的从军区出发，到抵达任务目的地的广州市，再到在病毒爆发的混乱中不得不分头寻找目标人物，直到眼下历经坎坷后的重新会面。
这当中仅仅过了大半个月。
连身为特种精英的蓝雨部队都尚且如此，那么其他的下属部队呢？那些被派遣进入沦陷地区搜救的队伍真的能活着出去吗？
大概是意识到周围气氛太过沉寂，黄少天想了想，决定先暂时转移一下话题，“话说回来，你们不是开车去接目标人物了吗？人在哪呢？”
“……”
这下不仅是郑轩和宋晓，连喻文州的脸色也不大对劲起来。
黄少天左瞅瞅，右看看，敏锐的嗅到了空气中那丝诡异的凝重，“等等，你们不会缺心眼到把教授他一个人留车上了吧？”
“少天，”喻文州忽然拍了拍他的肩，示意黄少天低下头来，“东西都在这了。”
“什么？”黄少天莫名其妙，顺着视线低头一看，只见喻文州手里赫然是一块金属质感的移动硬盘，并且不知为何，上面还溅了两滴污脏的黑血。
喻文州沉声道，“教授已经没了，我们只拿到了他留下的这个U盘。”
**
五分钟后，黄少天蹲在地上，叹了第一百零八口气。
从前第六中队唉声叹气最频繁的人得数郑轩，如今黄少天一举将前者从该宝座上挤了下来，把边上的宋晓听得心惊胆战，“退一万步说，我们至少还拿到了教授他的研究成果，虽然说人是不幸没了，但好歹也不算无功而返。”
“是这么回事，”郑轩正在隔壁货架上翻找吃的，闻声赶紧附和道，“谁能想到他老人家都熬这么久了，偏偏在最后关头让丧尸咬了，但他被咬之后居然还能躲回保洁间里，甚至还来得及把自己捆上，不然我们连这U盘都拿不到。”
末日当头，世事难料，谁也不知道田教授究竟是什么时候被咬的，也许就在他给第六中队发出联络通讯后的不久，也可能是在喻文州他们风驰电掣赶往国贸大厦的途中，但如今事实就这样冰冷的摆在第六中队眼前，任谁出现也无法改变了。
“……”黄少天沉默半晌，终于有气无力的骂出一句，“我这辈子就没出过这么点儿背的任务。”
周围所有人都无言以对，只能在心里疯狂点头赞同。
货架静置许久，已经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郑轩打着手电找了一圈，几分钟后终于拎着一购物篮吃的回来了，“都看看吧，不喜欢也没辙，没过期还能充饥的就这些了。”
“哟，这不是挺多的嘛，”宋晓顿时来劲了，低头在里边翻找起来，“蛋黄派，奥利奥，苏打饼干……好家伙，居然还有瓜子！”
郑轩把一盒好丽友派拆了，倒了两个出来，递给跟前的黄少天，“黄少，多少吃点吧，说不定吃完这顿就没……艹，宋晓！”
宋晓收回胳膊肘，头也不抬的骂道，“不会说话就闭嘴吧你。”
好在黄少天没惆怅多久，很快就重新打起精神。虽然队伍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几个人，但他毕竟还是明面上的副队长，再怎么低落消沉，也不能把负面情绪传染给下面的队员。
“我到后边去看看，”他伸手接过那两个好丽友派，随即就从地上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都省着点吃，也不知道这家超市的仓库里还有没有口粮，还有几十号人都饿着肚子。”
郑轩和宋晓点点头，黄少天跺了跺蹲麻的脚，转头就溜溜达达走了。
“跑到这里面来，之后又要怎么出去啊？”
“这不是明摆着把后路断了吗？”
人群里悉悉索索的议论接二连三，此刻就宛如贴地的低风暴般笼罩了半个超市，喻文州站在最前面，脾气温和的安抚道，“各位稍安勿躁，在地下避难只是暂时的，我们之后会想办法从这里出去，联络基地或者附近的避难所把你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啪嗒一声，不知道是谁摸索到了电闸开关，超市里终于亮起两条微弱的排灯，喻文州陷在昏暗里的面孔顿时暴露出来，眉眼五官都被暗淡的光线照亮了。
最前面的几个人下意识抬起头，随即都不约而同愣住了。
眼前的这张脸跟群众心目中的军方形象明显截然不同，比起征兵广告上的硬朗面孔，喻文州的容貌几乎温隽过了头，就像是扔在乱石堆里的一块玉，如果再忽略掉这一身血腥狼藉，他甚至能称得上一句风度翩翩。
四周的议论声有那么一瞬极其微妙的停顿，紧跟着就有人自以为判断出了什么，扯着嗓子喊道，“之前那个姓黄的副队长吗？他到哪里去了？”
喻文州问，“怎么，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我们要和黄副队长说话，”那人嚷嚷道，“之前是他保证会带我们逃出去的，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喻文州面不改色，“所有人被丧尸追着，迫不得已只能先躲在这里，想出去得看情况——还有什么问题吗？”
那人被他噎了一下，火气登时窜了上来，“你听不懂人说话吗？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是什么？”
冲突一触即发的瞬间，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忽然从旁边冒了出来，“来，你说给我听听。”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下意识转过去，就见隔着一排货架的过道里，黄少天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了，笔直的如同一尊雕塑，“你想怎么样？是准备现在就带着所有人冲出去跟丧尸拼个同归于尽，还是需要我借你一把枪，你自己先逃为妙？”
这话就像一把刀似的钉在地上，杂声隐隐的空地顿时安静下来。
“怎么都不说话了，”黄少天面无表情，灯光下侧脸轮廓几乎如刀削般冷冽，他没有动，但整个人都在由内而外渗出一股迫人的，类似于出鞘锋芒般的压力，“说说呗，我看各位刚才不是还挺来劲的吗？”
在这瞬间，所有人都不得不意识到一个事实——
如果说喻文州看起来是这群兵里最好说话的那个人，黄少天就跟他截然相反，是里面最不好说话的那一个。
那人压根不敢和他对视，才开口就磕绊了下，“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黄少天抱着胳膊，冷冷的瞧着他。
人群一片死寂，那人不吭气了，半晌又默默蹲了回去。
在黄少天出现之后，喻文州的目光就转了过去，一直不松不紧的拴在那道颀长的身影上，等到人走过来，才带着点调侃道，“这么快就过来了？我以为你还要再垂头丧气一会呢。”
黄少天，“垂头丧气有用吗？有用我就回去继续蹲着。”
喻文州眉梢一挑，不置可否地笑了下。
黄少天在看起来‘好说话’的喻文州身边站定了，放眼环视人群一圈，少顷才用不高也不低的声音说道，“没必要在这看人下菜，该说的话我在之前都说过了，我们是军方的人，的确会尽全力保障在场各位的生命安全，能够把每个人都平安送去避难所，这自然是最好的情况。”
“但如果接下来再次出现刚才的情况，譬如擅自离开大部队，甚至还把大量丧尸招惹过来，那么恕我直言，最终的下场只会是大家一块变成那些不人不鬼的怪物。”
之前追赶而来的丧尸都没离开，甚至不少还在铁栅门外抓挠，嚎叫声模糊的传进来，几个年轻人全都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
黄少天把所有人的神情都尽收眼底，语气终于放缓了些许，“所以接下来还请各位配合安排，不要擅自行动，特殊情况先打报告，一旦联系上附近的避难所，我们马上就会从这里离开。”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空地上的鸦雀无声又持续了片刻，幸存者们面面相觑，半晌终于有人试探着问道，“那个，黄副队长，我们能在这超市里找些吃的吗？”
这声音听起来颇有几分清脆，黄少天的目光逡巡一圈，随即在角落里发现了那人——是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女生。
而在有了第一个打头的之后，周围顿时接二连三地冒出更多声音，“对啊，能让我们吃些东西吗？”
“什么都行，饿了好几天了。”
这倒不是什么问题，黄少天点点头，突然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揣着俩好丽友派，掏出来随手递给附近的人，就拽着喻文州往库房方向去了。
宋晓几个全程都在远处观望，直到看见黄少天和喻文州一前一后的走了，这才缩回自己看热闹的脑袋。
“黄少可以啊，平时在队里从没见他训过谁，和上边打交道的基本都是喻队，没想到说起官话来也一套套的。”
郑轩拧开一瓶矿泉水，咕嘟嘟灌了几口，这才抹嘴说道，“只是应付一群有些躁动的幸存者罢了，”
“嗐，也不怪那家伙看走眼，谁让喻队他长了一张容易让人误会的脸，”宋晓感慨道，“更何况现在除了黄少，全队都打了信息素抑制剂，压根没人认得出谁是Alpha，谁才是Beta。”
这事说来也巧，他们那不幸嗝屁了的任务目标是个对Alpha信息素极其敏感的Beta，据说信息素稍微浓一些的Alpha靠近他三米之内，田教授他老人家就要出现不良反应，因此第六中队在出发之前全员打了抑制剂，就怕那位七十岁的老头看见他们就拔腿狂奔。
整个第六中队，从上到下都是清一色的Alpha，基因纯正，如假包换——除了他们的副队长黄少天。
黄少天不仅是第六中队的例外，甚至是整个蓝雨部队的例外。因为在他之前，从来没有任何一个Beta能顺利通过蓝雨部队的入队考核，即便有勉强撑过第一轮实战及格线的，也全都在第二轮或第三轮中被筛选下去。
徐景熙是今年上半年才正式入队的，不看年龄的话，妥妥就是第六中队里最嫩的那一个。他入队的时间正好撞上黄少天调休，足足过了一星期才跟这位传说中的Beta 打了回照面。
“说真的，要不是黄少身上完全没有一丝信息素的味道，我压根分辨不出他是个Beta，”即便已经并肩作战这么久，徐景熙在某些时候也还会有些恍惚，“当时他从旁边经过，要不是有人提醒了我一句，我都不知道这个人就是黄少天。”
三个人此时都盘腿坐在地上，宋晓正在购物篮里找其他口味的苏打饼，闻言随口问了句，“怎么，你和黄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没躲着你吗？”
“没有啊，”徐景熙疑惑道，“他为什么要躲着我？”
“我和郑轩可都是被他躲过的，”宋晓抬头瞅了眼徐景熙，那眼神的意思大概是‘你小子还挺特殊’，“黄少对陌生Alpha的信息素比较提防，毕竟不论他的身手再强，性别上也是容易受到信息素压制的Beta，所以在混熟之前，黄少看见我们都是绕着走的。”
徐景熙从没想过还有人敢对黄少天玩信息素压制这一套，一时不免有些愣神，“那我看喻队和黄少一直走得挺近的，难道黄少以前连队长都躲着走吗？”
“你说的要是黄少刚被上头空降过来那会的话……倒也算是吧，”郑轩说，“不过喻队那完全就是例外，我们没法和他相提并论。”
“？”徐景熙一下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反问，“什么空降，黄少难道不一直都是蓝雨部队的人吗？”
结果郑轩一听，人当场也呆住了，“当然不是了，黄少是被特批调来蓝雨部队的，从前甚至都不是广东军区的人——等会，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徐景熙复读道，“我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气氛顿时陷入一股难以名状的诡异当中，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全都齐刷刷扭头看向宋晓。
宋晓一头雾水，“你俩这么看我干啥？”
“徐景熙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不是跟他一个寝室的吗？”郑轩劈头盖脸的质问道，同时一把抢过他试图偷摸揣怀里的巧克力，“够了啊，这是给喻队留的那份！”
宋晓手心一空，无奈道，“那他也从没问过我啊！”
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
“你……”
郑轩目瞪口呆，久久都没‘你’出个所以然来，今天算是对宋晓这家伙的不靠谱程度大开眼界了。
但毕竟多年战友情谊摆在那，郑轩思索良久，还是决定拾起对宋晓的最后一丝信任，“那黄少和喻队的关系呢？你该不会连这都没和他提过吧？”
话音才落，边上的两人就几乎同时开口道。
宋晓，“他难道连这都看不出来吗？”
徐景熙，“黄少和喻队是什么关系？”
“……”
好家伙。
“我居然还妄图对你抱有期待，”郑轩麻木道，“宋晓，是我错了。”
几分钟后，一场迟到了整整半年的第六中队科普讲座——又称副队长的秘辛过往史兼与队长之间不得不说的二三事，终于在懵懵懂懂的徐景熙同志面前拉开序幕。
宋晓揉着挨了一脚的屁股，在郑轩的白眼下端出一副过来人的架子，甚至还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那个，小徐同志，你最好先有些心理准备，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也许会给你幼小的心灵带来巨大的震撼和打击。”
徐景熙不明所以，但还是下意识坐正了上半身，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郑轩忍无可忍，险些要爬起来再给他一脚，“……要说你就说！别在这装神弄鬼！”
“你着什么急，你又不是不知道！”宋晓忙不迭的挪开他可怜的屁股，往徐景熙旁边挤了挤，“小徐同志啊，这事是这样的——”
“黄少他从前是被挑去搞某些机密任务的，虽然有军队编制，但实际上人并不在部队里，之所以来到蓝雨部队也是上头的意思，据说是为了尽可能保障他的人身安全——不过我觉得这基本就是多此一举，凭黄少的身手，他不去威胁别人的人身安全就不错了。”
“至于他是什么身份，之前又在干什么，那些资料到现在都是一级保密内容，需要中校及以上的身份才有资格调阅部分档案，咱们队里也就喻队能看到一点。我只偶然听他提起以前在边境那边执行过任务，而且时间挺久，也许是卧底这一类的身份。”
徐景熙眨巴眨巴眼，消化片刻，突然蹦出一个另外俩人都没想到的问题，“那黄少为什么只是一个副队长？他要是这么厉害，就算让他来当正队长也没什么问题吧？”
“嗯……虽然我觉得也不是不行，但这应该也是上面的安排，”宋晓婆娑着下巴，“毕竟想要胜任队长这个职位，观察力、判断力和出类拔萃的统筹能力是肯定要有的，黄少他前两样都不缺，就是某些时候太过独狼了，反而无法配合整体行动。”
与极其出众的个人能力相对应的，自然就是高度脱离团队的独立性，群体当中不需要某个人特别强悍，而黄少天的单兵作战能力之所以如此鹤立鸡群，明显是受到了从前的任务内容影响。
没人知道他从前究竟都经历过什么，但很显然，无论某些深埋于黑暗下的任务已经结束多久，那段岁月都在黄少天的生命深处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迹，根深蒂固，甚至在许多年后都仍然不可避免的受到影响。
一旁的郑轩始终默不作声，这时忽然插嘴说了句，“不过也因为这个缘故，喻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特别不招黄少待见。”
徐景熙一愣，“你说谁不招谁待见？”
他下意识把目光投向层层叠叠的货架后面，跑出来的幸存者都聚集在那，黄少天和喻文州不久前一块进库房找吃的了，这会儿已经搬着大箱小箱的食物走了出来，正在按量分发给眼巴巴的人群。
从始至终，两人几乎一直并排站着，黄少天偶尔抬起头，和喻文州凑在一块咬耳朵。
“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连我跟宋晓都是才入队，现在第六中队里挺多人都不在，”郑轩回忆起从前，忍不住笑了下，“那个时候队里成天剑拔弩张的，干啥都得把他俩隔开，谁知道后来能变得形影不离，甚至还搭档参加了全国级别的军备竞赛。”
宋晓点点头，在边上补充道，“而且黄少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那时候揍人净挑脸下手，咱们队从上到下全都让他在对人格斗训练里揍过，但唯独喻队一个下来之后脸上没挂彩。”
“嗯？为什么？”
“谁知道呢，”宋晓伸了个懒腰，放松的歪在一旁的柱子上，“黄少也从没跟我们解释过原因，兴许其实在那时候他俩就已经看对眼了呢。”
徐景熙先是若有所思的‘噢——’了声，紧接着才突然反应过来，“……等等，你刚说什么看对眼了？”
宋晓瞅着徐景熙一脸‘你在发表什么危险言论’的表情，语气自然的抛下一记重磅炸弹，“噢，忘了告诉你，黄少和喻队他俩其实是一对。”
徐景熙，“？！！”
在这霎那，另外两人仿佛都听见轰隆一声，随即一道晴天霹雳猛地劈下，直接把徐景熙劈得外焦里嫩，好半晌都挤不出一个字来。
足足两三分钟过去，徐景熙终于颤抖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然而郑轩就在这时啊了一声，不嫌事大的添了句，“对了，他俩目前还没有公开的打算，这事基本只有咱们队内知道，你之后可别跟人说漏嘴了。”
徐景熙，“…………”
这事他还能跟谁说去？！
通讯日志部分记录——
20XX年10月3日 17：20：34
广东军区下属蓝雨部队已接收等级评估S，危险程度S，代号‘火种’第三号子任务。
编号第一至第九中队已全部接受任务，将于次日早晨正式出发前往任务目的地。
状态：[已发出]
20XX年10月11日 11：18：45
蓝雨部队第四中队确认牺牲，目标人物XXX（广东病毒实验室总负责人）下落不明。
第八中队失去联络，目标人物XX（广东病毒实验室专项研究员）确认死亡。
状态：[已发出]
20XX年10月17日 20：16：11
蓝雨部队第一、第三中队确认牺牲，目标人物XX及XXX确认死亡，第五、第七中队成功完成援护任务，于今日返回基地。
状态：[已发出]
20XX年10月21日 04：58：36
蓝雨部队第二中队失去坐标位置，目标人物XXX疑似死亡。第九中队确认牺牲，与目标人物失去联络。
基地安全遭受巨大威胁，拟于三日后进行大规模转移。
状态：[已发出]
20XX年10月24日 09：00：27
蓝雨部队第六中队失去联络，目标人物XXX下落不明。
基地将于今日起正式向南海安全区进行大规模的人员及物资转移，基地通讯暂时关闭，重新开启时间待定。
状态：[未发出]
【1】
——尸横遍野，满目疮痍。
直到短短两个月前，这座城市还充斥着人们熟知的繁华、喧嚣与无止尽的灯红酒绿，可如今却在眨眼间沦为真正的人间炼狱，纵横交错的街道上一片兵荒马乱，随处可见翻倒的车辆、残破的肢体以及成群游荡的活死人。
这种致命病毒究竟源自何处？是别有用心的人工合成，又或只是自然界对人类一场来势汹汹的报复——灾难爆发的太过猝不及防，末日把所有人都推到了水深火热之中，哪怕到了现在这步田地，也无人能够给出一个准确答案。
此时此刻，通往国贸大厦的路上。
“你说什么，基地总部联系不上了？”
宋晓下意识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会联系不上？前两天不还好端端的吗？”
无线电通讯一阵滋滋啦啦，好半晌后才重新传回徐景熙欲哭无泪的声音，“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之就是联系不上了，连我们发送的定位讯息也石沉大海，完全没有任何回复。”
定位讯息没有回复，意味着他们此刻深陷在这乌烟瘴气的广州市内，就像是一滴水跌进了大海里，失去了最后的，也是最可靠的救援保障。
“艹。”
宋晓骂了句粗口，抬手抓了把不知道多少天没洗的头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后车厢猝不及防的安静下来，驾驶室内的两人对视一眼，副驾座上的郑轩放下平板电脑，回身拍了拍宋晓的肩，“我跟景熙说说。”
宋晓把灰扑扑的对讲递了过去，郑轩接过来，先是随手拍了拍，听着杂音没那么多了，这才凑到嘴边，“景熙，你们现在在什么位置？还是之前那个坐标点的商场吗？”
“对，就是贸易批发商城这里。”
“你确定真的联系不上基地了吗？”郑轩认真的重复道，“基地的联络频段是129.47，别是你手抖调错频了吧？”
“不可能，我核对了好几次，联系你们之前黄少还亲自试了一遍，是真的不行。”
徐景熙那边不知道在干什么，背景隐约有些吵，听起来好像有不少人在七嘴八舌的叫嚷着，“对了，还有件事，我们刚才在清扫楼道里的丧尸时，无意间在顶层一间挂锁的仓库里发现了一群幸存者，黄少这会正在跟他们沟通。”
居然又出现了幸存者。
这可不是件小事，郑轩下意识抬头看向旁边驾驶座上的人，后者一手搭在方向盘上，目不斜视，只是平静的伸出另一只手。
“喂，”喻文州说，“景熙，你把对讲交给少天。”
对面一听到他的声音，立即干脆的答了声‘是’，随即就啪嗒啪嗒小跑着找人去了。
约莫过了十几秒，另一道略显沙哑的嗓音就在所有人耳边响了起来，“队长，你找我？”
喻文州嗯了声，没有废话什么，直接开门见山道，“发现的幸存者一共多少人？性别、年龄情况如何？”
说这话的时候，几人乘坐的武装防暴车正风驰电掣的向前驶去，仿佛是摩西手中的分海权杖，视路面两侧浪潮般的活死人于无物，势如破竹的冲向远处一栋极富标志性的建筑。
天幕阴沉的像是随时都会塌下来一块，车厢微微有些颠簸，只听黄少天清了清嗓子，语速飞快的汇报道，“幸存者共有六十三人，其中十八人为女性，四十五人为男性，全员Beta；十八岁以下有两人，六十岁之上有四人，其余人平均年龄大概在三十岁这样。”
话音才落，所有人心里都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念头——
人数太多了。
宋晓眉心紧蹙，从后排凑到了郑轩边上，“不行，这个数量，咱们一口气带不完。”
郑轩正低头分析着平板屏幕上的3D建筑俯瞰图，闻言也叹了口气，“说到底，咱们中队接到的任务就不是搜救幸存群众，如果不是这病毒爆发的太迅速，整个东南沿海眨眼就沦陷了，早在一周前我们就该完成任务回基地了。”
这倒是句实话。
由喻文州率领的第六中队此行是为了援护广东病毒实验室内的一名生化研究专家，将其全须全尾的带回大后方的基地避难。据说这名专家著作等身，在国内外的生化研究领域都非常有影响力，在眼下这种举国危难之际，是绝对不能牺牲的核心精英。
但不知队里谁最近正好撞上水逆，又或者干脆当时就不是个接任务的黄道吉日，从他们正式抵达广州市的那一刻起，这个任务就进行的极其磕磕绊绊。
一开始他们就打算马不停蹄的直奔病毒实验室找人，不曾想就是这搭地铁一小时左右，开车也才一个半小时的工夫里，那所实验室居然就被附近蜂拥而来的丧尸潮给攻破了，所内的所有研究人员都被迫进行紧急撤离，而他们需要援护的那位专家自然也在其中。
在那混乱的堪称人仰马翻的时候，幸好专家他老人家没把定位装置落下。第六中队扑了个空后，很快就利用定位再次确定了目标对象的具体位置，但此时病毒已经不受控制，彻底在市区内爆发开来，丧尸的大规模涌现不可避免地拖慢了第六中队的行动速度，等他们找到专家的藏身之地时，这里已经再度人去楼空了。
且让所有人都不曾料到的是，专家他这一走，居然就当真人间蒸发了。
定位装置不知是损坏了还是怎么回事，最后一次出现的坐标再没更新过。在缺乏有效联络的情况下，他们只能大海捞针似的在附近地区搜索了三天，然而依旧是徒劳无功，眼看着整座城市就快要沦陷了，为了提高效率，喻文州只能将第六中队拆成两只小队，分头扩大区域继续寻找。
“要我说这老头也是真能跑，偌大一个广州，他都快七十了，还能硬生生从近郊跑到国贸大厦来，”郑轩啧啧感慨道，“要不是他想法子主动联系到我们，谁能猜到他上这来了？”
平板上显示的正是国贸大厦的内部建筑图，他们一行人待会即将冲进这栋高逾七层的大楼里，把躲在四楼保洁间里的生化专家带出来，之后再跟黄少天率领的那支小队汇合，想办法联系上不知怎地突然消失的基地通讯。
喻文州那边还在和黄少天嘱咐着什么，大概是让他先想办法安顿好幸存者，黄少天在对面一通‘嗯嗯好好知道了’，态度敷衍的连挤在旁边的宋晓听出来了。
喻文州顿了顿，随即无奈道，“少天，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有啊，怎么没有，”黄少天兴许是把对讲别在了胸前，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队长你说完了没？说完我挂了啊，我看徐景熙被一个大妈缠住了，我过去问问情况。”
“等等，”喻文州赶紧拦了下，“待会你先别带人上天台，就地停留观察情况，让徐景熙再试着联络几回；如果楼下有停车场的话，就去找找看有没有大巴之类的车。”
“行行行，”黄少天匆忙道，“队长你差不多得了，徐景熙快要哭出来了，我不和你说了啊。”
下一秒，队内通讯就被黄少天毫不犹豫的掐断了，无线电对讲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车厢里顿时重新恢复一片寂静。
喻文州叹了口气，放下对讲，一副拿黄少天没有办法的表情。
边上的俩人眼观鼻鼻观心，似乎对这一幕已经习以为常，纷纷默不作声。
无由来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宋晓和郑轩暗地里互相交换了好几轮眼神，你推我拒半晌，还没决定好究竟由谁来挑这个头，就听喻文州波澜不惊的开了口，“你俩到底还要使多久的眼色？有事就说。”
两人顿时齐齐一激灵，郑轩立即低下头，假装在一本正经的研究国贸大厦的楼层结构，神情专注的好像当场进入了某种冥想模式。
“……”宋晓悄悄拧了把郑轩的胳膊，迟疑了会，终于还是在后者一口绵长的抽气声里试探着道，“喻队，虽然这些年你可能差不多也习惯了，但有些时候吧，我还是觉得……”
喻文州眉梢一挑，“觉得什么？”
宋晓悄无声息的咽了口唾沫，“你是不是太纵着黄少了？”
**
被认为纵过头了的黄少天关掉对讲，旋即快步朝一处正在拉拉扯扯的角落走去。
“……求求你，小伙子，我、我是真的没辙了。”
“她一个姑娘家家，被楼下那群不人不鬼的东西包围着，她撑不了多久的，我真的拜托你，就帮我下去找找吧。”
徐景熙被死死拽住一只胳膊，想挣脱又有点犹豫，一时手足无措的都快冒冷汗了，“按照您的说法，您的女儿是在两天前跟您在三楼跑散的，可我们从下面上来的时候，并没有在那里发现任何活人的痕迹。”
那名四十出头的妇女浑身抖如颠筛，见徐景熙不愿松口，一时几乎要声泪俱下，“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她是我的命啊，我给你跪下了，小伙子，你就帮我去找找看吧！”
徐景熙哪想到还会有这一招，当下猝然一惊，急忙伸手阻拦，“您别这样！这事真不是我能……”
他话没说完，就听一串脚步声迅速由远及近，随即旁侧蓦然伸出一只比他动作更快的手，二话不说，一把搀住了中年妇女要跪的势头。
紧跟着，黄少天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了起来，“阿姨，有话好好说，您先站稳了。”
徐景熙猛地回头，表情一瞬间如同看见了天降救星，“黄少！”
黄少天拍了拍徐景熙的肩，示意这里让他来处理，后者顿时如蒙大赦，赶紧趁机挣脱出来，脚底抹油的一溜烟跑了。
中年妇女欸的一声，下意识要追上前去，然而黄少天松开手，稍一侧身，就严严实实的挡在了她面前，“您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我是这支小队的副队长，黄少天。”
中年妇女脚步一顿，看向黄少天的眼神微微颤抖，几秒钟后不由自主的吞了口唾沫。
此时其他人都在各忙各的，幸存者们得知总算能从这个不见天日的仓库出去了，眼下都聚在一块老实等着；剩余几个特种兵也全去检查楼道情况了，几乎没人会注意角落里的这点动静。
黄少天的着装跟同队的其他人并没什么不同，都是统一制式的防护服，迷彩长裤以及野战军靴，但由于他的身材更加匀称，即便隐藏在布料下也能看出某些线条的修长，整个人便显得极其挺拔，仿佛是一株拔地而起的白杨树。
并且不知为何，黄少天看起来年纪不大，可浑身散发出的气息却与这里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截然不同。
“我刚才隐约听到了几句，您是想让我们下楼去找您的女儿，是这样吗？”
中年妇女打心眼里有些怕他，因此不敢像缠着徐景熙那样缠着他，加之刚才被他拦了一下，就更不敢有小动作了，“对，我女儿她胆子小，不会跑到其他地方去的，如今肯定还在三楼附近躲着。”
黄少天问，“你确认她人一定在三楼吗？”
“我、我确定，因为我就是在三楼的扶梯那和她分开的。”
就在中年妇女以为黄少天终于肯答应她的请求，要派人下去搜救她那生死不明的女儿时，就听黄少天噢了一声，随即毫不拐弯抹角的干脆道，“那恕我直言，您还是节哀顺变比较好。”
中年妇女，“！？”
“我和我的队员是从这栋商场的一楼徒步爬上来的，一路上除了在这层楼发现了你们这批幸存者之外，再没有发现其他未感染病毒的活人。”
黄少天只是在平静的陈述一个事实，但这话对中年妇女而言不亟于晴天霹雳，她的脸瞬间就白成了一张毫无颜色的纸，接着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看向黄少天的双眼唰的滑下两行泪来。
“怎么可能……”
“我们会尽全力救助这里的每一个人，不会放弃任何希望，但前提是她还活着，”黄少天抱歉的朝中年妇女欠了欠身，沉声道，“希望您能够理解。”
后者脱力般跪倒在地，狼狈的捂住了脸，在黄少天转身离开后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徐景熙正等在仓库外的走廊上，见黄少天出来，赶忙迎上前去，“怎么样黄少，你不会真的答应她了吧？”
“开什么玩笑。”
“那你是怎么和她说的？”徐景熙谨慎的往里瞅了瞅，商场里的水电供应早就断了，仓库里自然也是黑洞洞的，乍一眼只能瞥见一团团模糊不清的轮廓。
“实话实说，”黄少天脚步不停，径直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先不提我们目前的弹药量本来就不多了，要真像她说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躲在下面，别说是两天，她能撑过两个小时都谢天谢地了。”
两人步履匆匆，风一般从昏暗的走廊里穿过，徐景熙把背在肩上的微冲改拎在了手里，忍不住咂摸道，“前几天不知是哪个地方电台还在播，说是到目前为止，华北、江浙地区一个月前已经全面沦陷，现在病毒迅速南下，眨眼祸害了东南沿海这一片，紧跟着就往西南地区去了。”
“我看这事打一开始就不对劲，上头到现在都支支吾吾的，对外先说这是种境外流入的海洋病毒，后来又说是狂犬病毒的旁支，大家起初都没太当回事，结果呢——啧啧，这末日说来就来了。”
走在前面的黄少天没什么表情，看起来似乎对徐景熙的这番话不置可否，这栋商场的安全通道在正东面，在经过前面一处拐角时，黄少天脚步稍顿，从破碎的窗口探头出去看了看。
明明现在才是下午两点，但广州上方的天却比半小时前更黑了。放眼望去街道上硝烟弥漫，到处都是密密麻麻耸动的丧尸，熟悉的武装防暴车还没有出现在视野范围内。
黄少天观察了好一会，直到等在一旁的徐景熙都觉得有些不对劲时，他才若有所思的缩回脑袋。
“怎么了黄少，”徐景熙有些紧张的问，“是底下有丧尸要涌进来了吗？”
“没事，大概是我的错觉。”黄少天摇摇头，与此同时不动声色地压下了心头一丝莫名的不安，面不改色的说，“走吧，先去底下看看这附近有没有停车场。”
此时此刻，国贸大厦内。
楼道里的应急灯光就像位已经风烛残年的老人，勉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照亮墙上的数字，只听一串脚步声迅捷的从下至上，随即强烈的战术手电光芒划破黑暗，在四楼的安全门前停住。
仅仅一门之隔，外边的走廊上就是漫无目的游荡的丧尸，郑轩早已把对应的楼层地图熟记于心，此时朝喻文州做了个‘没问题’的手势，随即一手握住了冰凉的金属门把。
“三、二、一——”
在最后一个数字脱口而出的霎那，郑轩猛地拉开紧闭的安全门，就听一声响亮至极的‘吱呀’声，所有丧尸都在这一刻回过头来，昏暗里一张张面孔腐败破烂，无神的目光齐齐投向走廊尽头那三位突然造访的不速之客。
喻文州喝道，“开火！”
在第一只丧尸朝他们走去的同时，冲锋枪口瞬间怒喷火舌，子弹一股脑的倾泻而出，刹那如疾风骤雨般笼罩了整整半条走廊，一时间嚎叫声此起彼伏，许多丧尸甚至还没来得及靠近，就被毫不留情的轰成了筛子眼。
约莫三分钟后，直到四层走廊里的丧尸肉眼可见的被清空大半，只剩几只缺胳膊断腿的还在试图挣扎，但下一秒就被喻文州看也不看的射中眉心，手脚无力的栽了下去。
空气里弥漫开浓重的火药味、血腥味以及遍地残肢断骸的腐臭味，郑轩捂着鼻子咳了咳，在迷眼的灰烟里扫视一圈，旋即迅速锁定了保洁间的位置，“喻队，在那边！”
喻文州点点头，跨过眼前还在条件反射抽搐的尸体，大步朝前走去。
宋晓走在中间，郑轩持枪断后，三人迅速穿过血流成河的走廊，很快就到了沉默的保洁间前。
喻文州抬起手，在门上敲了敲，低声道，“田教授，我们是接到联络后前来援救的蓝雨部队第六中队，您现在已经安全了。”
话音落下，门内一阵死寂，久久没有响起回答。
没人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郑轩和宋晓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底看见了不加掩饰的疑惑。
“门上锁了吗？”宋晓试着拧了下门把，不出所料地没法转动，“外边动静这么大，不可能听不见吧？”
黑暗里只闻三人刻意放轻的呼吸声，以及不知哪层的丧尸遥远的吼叫声。
喻文州的眉心不动声色地皱了起来，他抬起手，这一次比较用力的敲响了门，“田教授，您在这里面吗？”
悄无声息。
门窗紧闭的保洁间仿佛一处与世隔绝的天地，里面完全没有摩擦声、脚步声亦或是其他任何动静，安静的如同一潭毫无波澜的死水。
宋晓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就这么屏气凝神的听了十几秒，才神色凝重的抬起头，“不对劲，这里边好像没有人。”
“怎么可能，”郑轩扭头看了眼身后，确定其他区域的丧尸还没发现他们，才用气声回答道，“这外边在我们来到之前几乎全是丧尸，田教授他就是再年轻二十岁，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也不可能从这层楼跑出去。”
宋晓拿眼角余光瞧了眼喻文州，只见后者神情冷肃，漆黑的眼底看不出多少情绪，几秒钟后果断道，“让开，我来开门。”
边上的两人立即向后退开，就听咔嚓一声，喻文州把手里的步枪切换成单发模式，对着门锁就是两枪点射，不算结实的锁芯顿时应声而断，紧闭多时的门终于在三人面前缓缓打开。
宋晓下意识上前一步，同时摁亮了手里的战术手电。
下一刻，他们就跟一具被捆在椅子上的死尸面面相觑。
【2】
能载六十来号人的大巴车没有找到，但黄少天他们发现了两辆没挂牌的中巴，虽然看起来破旧了些，但好在还能开，徐景熙上去检查了一番，惊喜的发现油箱竟然都是满的。
“那行，就它俩了。”
两人把车开到了商场大门附近，一左一右并排停着，黄少天从车里钻出来时，随手拍了拍中巴车笨重沧桑的外壳，“也不知道队长他们什么时候过来，待会先让幸存者往楼下转移吧，我之前经过路标，发现这下面似乎还有一层。”
徐景熙拍着袖口蹭上的灰，说，“那要不咱们先下去看看，然后再上楼通知其他人？”
但黄少天按着后颈思索片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算了，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只有我们两个太冒险了。”
“哎哟，”徐景熙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回答，慢了两拍才追上黄少天的步伐，“黄少，这不是你的风格啊，我还以为你肯定要自己先下去一趟试试水的。”
毕竟黄少天在某些方面的独狼思维根深蒂固，不仅在他们第六中队，乃至于整个蓝雨部队里都称得上‘闻名遐迩’。
“行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待会扭头就要跟队长打小报告，”黄少天嗤的一声，一副早看破了什么的表情，手指在徐景熙身上戳了戳，“这回就算了，我可不想一见面就被他念叨。”
但徐景熙显然没反应过来。
“我为什么要跟队长打报告？”徐景熙被他戳的一头雾水，“这不是大家都习惯了的事吗？”
“当然是因为……”黄少天猛地意识到什么，蓦然话音一顿，回过头惊奇的瞅了一眼徐景熙，“等等，徐景熙同志，你现在这副表情要是装出来的，那你来蓝雨部队真就是屈才了。”
如果疑惑可以实体化，那此时徐景熙头上应该飘满一圈问号了，“不是，黄少你从刚才起就在说些什么？”
黄少天，“……”
两人在楼梯前大眼瞪小眼好一会，足足过去了十几秒，黄少天才诚恳道，“没事，你就当我刚才在自言自语好了。”
徐景熙直觉自己在刚才的半分钟里似乎错过了什么惊天内幕，而且还是那种全队上下都心知肚明，只有他一个人被无辜蒙在鼓里的那种——因为黄少天刚才看着他的眼神竟闪烁着一丝诡异的欣慰，就好像已经破罐子破摔的党组织终于在一伙逆反分子里找到了那唯一根正苗红的新时代好青年。
然而不等徐景熙开口再问，这时别在黄少天胸前的对讲忽然滋啦一响，紧接着就传出楼上队员的声音，“喂？六楼仓库呼叫副队长，呼叫副队长！黄少，你和景熙现在在哪？！”
那人的语气里难掩急迫，黄少天面上的轻松之色唰然一收，下一秒语气已经严肃下来，“我和景熙刚才出去找车了，现在在商场一楼这里，出什么事了？”
“黄少，”那人慌忙道，“有幸存者从六楼跑下去了！”
一分钟后，黄少天神色不豫，带着徐景熙从楼梯里匆匆走出，迎面就看见自己的几个队员正聚在走廊里，身后的仓库似乎已经乱作一团了，“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们看紧这些人吗？”
黄少天甚少这么疾言厉色，联络他的那位队员喉结一滑，还没来得及开口，边上就有人替他解释道，“黄少，这事真不赖彭哥，是那个人她自己说想去上厕所，彭哥就带她过去了，谁知道在经过自动扶梯的时候，那人突然一扭头冲下去了！”
这栋商场每层楼都有两个厕所，位置临近仓库的那个正巧就在自动扶梯边上，当时护送的彭权只想着快去快回，压根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黄少天快步走到六楼的环形区域，低头往下扫了两眼，“有看到人往哪里跑了吗？在五楼还是继续往下了？”
“她一路往下跑的，估计是到四楼或者三楼去了，”彭权说，“我当时马上就追了上去，但她跑的太快了，而且明显想甩掉我，我一不留神就跟丢了。”
三四楼那块是女装服饰批发区域，也是整座商场里丧尸分布密度最高的地区。
在第一只丧尸冲进来前，无数腰缠万贯的服装批发老板都聚集在那，一个个打扮得光鲜亮丽，于是在病毒爆发之后，那就理所当然的变成了一片无人敢涉足的红灯区。
黄少天眉心紧蹙，闻言随口问道，“那人是男是女？仓库里有没有认识他的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跑吗？”
“我们刚才问了，幸存者里没人认识她，只有个曾经和她聊过两句的年轻女孩说她是个单亲妈妈，原本是跟女儿一起的，但后者在骚乱当中却没能一块跑上来。”
队员话未说完，黄少天和徐景熙的脸色都俱是一变。
——竟然是那个中年妇女！
徐景熙立即冲到自动扶梯旁张望，然而此时哪里还有那人的身影，黄少天咬牙骂了一声，“早知道她能疯成这样，当时还不如糊弄过去！”
人活着至少还能悼念死去的亲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她连这点道理都想不通吗！
在没有照明的情况下，人能用肉眼观察到的范围终归是有限的，五楼也还有零星徘徊的丧尸，徐景熙不敢开手电扫射，“黄少，这要怎么办？咱们是救还是不救？”
这个问题一说出口，剩余两名队员顿时齐齐扭头看向黄少天，都在等着他发号施令。
这人到底还救不救了？
救的话，先不提那名中年妇女此刻究竟是生是死，仅凭他们现有的人数和武器弹药，下去这一趟就兴许再也上不来了，而且他们身后此时还有六十来个人需要保护，那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如果他们当真一去不复返，这些人又该怎么办？
可是不救的话……
黄少天不说话，但时间仍然在一分一秒流逝，近乎凝固的寂静里每个人的神经都像被放在火上煎熬，他们已经维持这种高强度的紧绷很多天了，就算是铁打的人，这会也不可避免的要生出些疲惫。
就在此时。
沉默阴暗的大楼里蓦然炸起一声，“啊——！”
“救命！救救我！”
尖叫声响起的瞬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头皮一炸，徐景熙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要往下冲，但下一秒就被黄少天一把拽住了，“景熙，等等！”
“黄少，这绝对是……”
还不等徐景熙说些什么，毫无征兆的，那撕心裂肺的求救声就忽地戛然而止了。
紧接着，一阵遥远的骚动就从楼下传来，刚开始还不太清晰，然而不过短短十余秒，就迅速汇聚成股，轰隆隆的直逼上来。
这动静眨眼就到了他们脚底下，一时间好像大半栋楼都跟着震颤起来，黄少天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猝然脸色大变，“——全体后退！拔枪！！”
吼声未落，浩浩荡荡的丧尸潮就从黑暗尽头蜂拥而来，洪流般冲刷过狭窄的五楼走廊，朝着自动扶梯这边挤来！
“刺啦——”
喻文州踩下刹车，轮胎顿时与地面剧烈摩擦，武装防暴车甩着一溜灰白的尾气在批发商场前稳稳停下。
“怎么样了？”他问道。
“不行，黄少那边还是没有回应，”郑轩把对讲反手塞进战术背包里，神色沉重的摇了摇头，“可能是出了什么情况，咱们进去吗？”
喻文州点点头，率先推开车门跳了下去，“走。”
倒也不是喻文州突然这么火急火燎，而是目前的情况的确不容耽搁——因为仅仅是他们进出国贸大厦的片刻功夫，黄少天的这支小队就突然联系不上了。
返程的一路上，无论郑轩和宋晓怎么轮流呼叫，那台无线电对讲里始终没有传出任何回声，喻文州见状，直接在市区里把车速开上了一百二，半小时的路程硬是只花十五分钟就赶到了。
为了节省时间，三人没有选择绕路后门，直接就从商场正门闯了进去，而他们方才进门，立即就听见高处的楼上枪声大作，间或夹杂着几句人群惊恐的喊叫，喻文州仔细听了几秒，扭头就朝楼梯方向奔去。
三人身上都带着十几公斤重的战术背包，但爬起楼梯来却都跟百米竞速似的，宋晓边跑还边试图安慰喻文州，“我看一楼那也没几个丧尸，黄少的情况应该没我们想的这么糟，喻队你也别太……”
最后的‘着急’俩字还没蹦出口，下一个拐角，他们就跟连滚带爬冲下楼来的人群打了个照面。
宋晓，“！”
郑轩，“卧槽！”
“丧尸要追上来了！”
“跑，前面的快跑啊！”
这种时候，别说面前挡着的是三个目瞪口呆的特种兵，就是三座大山都能让这群求生心切的幸存者给踏平了，幸亏郑轩眼疾手快，把最前边的喻文州往边上一拽，他们才勉强没被人流裹挟着冲下去。
紧接着，徐景熙狼狈的身影就从台阶上一跃而下，落地时还险些绊了一跤，“黄少，你快下来！数量太多，咱们拦不住的！”
话音未落，另一道如猎豹般矫健的身影就踩着扶手翻了下来，黄少天半身都被黑红的血污溅满了，推着徐景熙就要往下冲，“靠，最后一梭子弹也打没了，待会咱俩大概就要肉搏了——喻文州？！”
没了火力压制，成群结队的丧尸立刻就从楼上追了下来，喻文州伸手一拽黄少天，下一秒潮水般的步枪子弹就泼了出去，“别啰嗦，先往下跑！”
郑轩简直头都大了，“你们闯人窝里了？上哪招惹来这么多丧尸？！”
“意外！”徐景熙喊道，“这回真是意外！”
毫不夸张地说，此时整栋商场多逾半数的丧尸都被吸引过来了，源源不断地往楼道涌来，紧锁的安全门后不停传来‘砰砰’的冲撞声，铁门逐渐摇摇欲坠，时刻都有崩塌的可能。
铺天盖地的子弹并不能让活死人心生畏惧，喻文州几人很快就退到了二楼，眼看密集的丧尸就要压制不住了，身后倏然传来一串脚步声，黄少天喝道，“走，到地下一层去！”
几乎是同一瞬间，三人唰的收枪，转过身就没命的往下跑！
一眼看不到头的尸群连短短半秒都没停顿，在枪声乍歇的刹那就扑了上去。
然而这群特种兵的速度远不是常人能比的，更别提是一群关节僵硬的丧尸了。黄少天身上没有负重，窜起来简直跟一道闪电那般快，剩下三人紧随其后，撞开底楼的门就冲了进去。
“在这边！”徐景熙一看见他们就疯狂挥手，一叠声喊道，“快快快！就差你们了！”
这栋商场的地下一层居然不是停车场，而是一家关门歇业的小超市。此时无头苍蝇似的人群已经全被赶到了这，徐景熙站在铁栅门前，四人前脚才跑进来，后脚他就轰隆一声把门关上了。
一大波尾随而至的丧尸顿时被结结实实的挡在外面，无数只尖锐的利爪悬停在半空，再无法前伸半寸。
徐景熙后退几步，心有余悸地眨眨眼，随即才猛地吐出口长气。
黑漆漆的超市里一时只有此起彼伏的喘息声，每个人都刚刚死里逃生，人群还没从巨大的惊恐中走出来，全都蜷缩在角落里，低低的啜泣声回荡在林立的货架间。
“幸亏这超市不知道多久以前就倒闭了，我们下来之前大门一直锁着，”徐景熙环顾四周，庆幸道，“不然这里也肯定挤满了丧尸。”
可惜这会压根没人在听他说话。
郑轩和宋晓都蹲在地上，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喻文州二话不说就扯过黄少天，把人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可疑的咬伤，才靠在货架上松了口气。
“还真是凑巧了，”黄少天说，“你们要是稍微晚来一步，说不定就看不见我和徐景熙了。”
喻文州还攥着他的手腕没松，闻言低斥了声，“别胡说八道。”
黄少天挑了下眉，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抬头见喻文州的表情不太好看，犹豫了下，又自觉把话咽了回去。
时隔一周，两支分头行动的小队终于再度重逢，虽然场面一度有些兵荒马乱，但总归还是没有全军覆没。
郑轩把肩上快要压死他的战术背包卸了下来，好不容易缓过劲，这才抬头环视一圈，“怎么就你和黄少两个，老彭他们呢？”
徐景熙心底才升起些劫后余生的侥幸，闻言顿时脸色一僵。
“怎么，”半晌没听见徐景熙的回答，郑轩的脸色也慢慢变了，“等等，他们不会……”
“为了给人群撤退争取更多时间，彭权和萧洪彬主动留下殿后，”一阵无言的静默里，黄少天的回答从货架后响了起来，“他们在四楼附近相继牺牲了。”
他的声音不算高，但落在每一个人的耳膜里，都仿佛是闷雷无声的砸下来。
郑轩登时不说话了，宋晓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头盯着灰蒙蒙的天花板，半晌才憋出一句，“……也就是说，我们第六中队，现在只剩下五个人了。”
从他们中队整整齐齐的从军区出发，到抵达任务目的地的广州市，再到在病毒爆发的混乱中不得不分头寻找目标人物，直到眼下历经坎坷后的重新会面。
这当中仅仅过了大半个月。
连身为特种精英的蓝雨部队都尚且如此，那么其他的下属部队呢？那些被派遣进入沦陷地区搜救的队伍真的能活着出去吗？
大概是意识到周围气氛太过沉寂，黄少天想了想，决定先暂时转移一下话题，“话说回来，你们不是开车去接目标人物了吗？人在哪呢？”
“……”
这下不仅是郑轩和宋晓，连喻文州的脸色也不大对劲起来。
黄少天左瞅瞅，右看看，敏锐的嗅到了空气中那丝诡异的凝重，“等等，你们不会缺心眼到把教授他一个人留车上了吧？”
“少天，”喻文州忽然拍了拍他的肩，示意黄少天低下头来，“东西都在这了。”
“什么？”黄少天莫名其妙，顺着视线低头一看，只见喻文州手里赫然是一块金属质感的移动硬盘，并且不知为何，上面还溅了两滴污脏的黑血。
喻文州沉声道，“教授已经没了，我们只拿到了他留下的这个U盘。”
**
五分钟后，黄少天蹲在地上，叹了第一百零八口气。
从前第六中队唉声叹气最频繁的人得数郑轩，如今黄少天一举将前者从该宝座上挤了下来，把边上的宋晓听得心惊胆战，“退一万步说，我们至少还拿到了教授他的研究成果，虽然说人是不幸没了，但好歹也不算无功而返。”
“是这么回事，”郑轩正在隔壁货架上翻找吃的，闻声赶紧附和道，“谁能想到他老人家都熬这么久了，偏偏在最后关头让丧尸咬了，但他被咬之后居然还能躲回保洁间里，甚至还来得及把自己捆上，不然我们连这U盘都拿不到。”
末日当头，世事难料，谁也不知道田教授究竟是什么时候被咬的，也许就在他给第六中队发出联络通讯后的不久，也可能是在喻文州他们风驰电掣赶往国贸大厦的途中，但如今事实就这样冰冷的摆在第六中队眼前，任谁出现也无法改变了。
“……”黄少天沉默半晌，终于有气无力的骂出一句，“我这辈子就没出过这么点儿背的任务。”
周围所有人都无言以对，只能在心里疯狂点头赞同。
货架静置许久，已经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郑轩打着手电找了一圈，几分钟后终于拎着一购物篮吃的回来了，“都看看吧，不喜欢也没辙，没过期还能充饥的就这些了。”
“哟，这不是挺多的嘛，”宋晓顿时来劲了，低头在里边翻找起来，“蛋黄派，奥利奥，苏打饼干……好家伙，居然还有瓜子！”
郑轩把一盒好丽友派拆了，倒了两个出来，递给跟前的黄少天，“黄少，多少吃点吧，说不定吃完这顿就没……艹，宋晓！”
宋晓收回胳膊肘，头也不抬的骂道，“不会说话就闭嘴吧你。”
好在黄少天没惆怅多久，很快就重新打起精神。虽然队伍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几个人，但他毕竟还是明面上的副队长，再怎么低落消沉，也不能把负面情绪传染给下面的队员。
“我到后边去看看，”他伸手接过那两个好丽友派，随即就从地上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都省着点吃，也不知道这家超市的仓库里还有没有口粮，还有几十号人都饿着肚子。”
郑轩和宋晓点点头，黄少天跺了跺蹲麻的脚，转头就溜溜达达走了。
“跑到这里面来，之后又要怎么出去啊？”
“这不是明摆着把后路断了吗？”
人群里悉悉索索的议论接二连三，此刻就宛如贴地的低风暴般笼罩了半个超市，喻文州站在最前面，脾气温和的安抚道，“各位稍安勿躁，在地下避难只是暂时的，我们之后会想办法从这里出去，联络基地或者附近的避难所把你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啪嗒一声，不知道是谁摸索到了电闸开关，超市里终于亮起两条微弱的排灯，喻文州陷在昏暗里的面孔顿时暴露出来，眉眼五官都被暗淡的光线照亮了。
最前面的几个人下意识抬起头，随即都不约而同愣住了。
眼前的这张脸跟群众心目中的军方形象明显截然不同，比起征兵广告上的硬朗面孔，喻文州的容貌几乎温隽过了头，就像是扔在乱石堆里的一块玉，如果再忽略掉这一身血腥狼藉，他甚至能称得上一句风度翩翩。
四周的议论声有那么一瞬极其微妙的停顿，紧跟着就有人自以为判断出了什么，扯着嗓子喊道，“之前那个姓黄的副队长吗？他到哪里去了？”
喻文州问，“怎么，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我们要和黄副队长说话，”那人嚷嚷道，“之前是他保证会带我们逃出去的，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喻文州面不改色，“所有人被丧尸追着，迫不得已只能先躲在这里，想出去得看情况——还有什么问题吗？”
那人被他噎了一下，火气登时窜了上来，“你听不懂人说话吗？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是什么？”
冲突一触即发的瞬间，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忽然从旁边冒了出来，“来，你说给我听听。”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下意识转过去，就见隔着一排货架的过道里，黄少天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了，笔直的如同一尊雕塑，“你想怎么样？是准备现在就带着所有人冲出去跟丧尸拼个同归于尽，还是需要我借你一把枪，你自己先逃为妙？”
这话就像一把刀似的钉在地上，杂声隐隐的空地顿时安静下来。
“怎么都不说话了，”黄少天面无表情，灯光下侧脸轮廓几乎如刀削般冷冽，他没有动，但整个人都在由内而外渗出一股迫人的，类似于出鞘锋芒般的压力，“说说呗，我看各位刚才不是还挺来劲的吗？”
在这瞬间，所有人都不得不意识到一个事实——
如果说喻文州看起来是这群兵里最好说话的那个人，黄少天就跟他截然相反，是里面最不好说话的那一个。
那人压根不敢和他对视，才开口就磕绊了下，“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黄少天抱着胳膊，冷冷的瞧着他。
人群一片死寂，那人不吭气了，半晌又默默蹲了回去。
在黄少天出现之后，喻文州的目光就转了过去，一直不松不紧的拴在那道颀长的身影上，等到人走过来，才带着点调侃道，“这么快就过来了？我以为你还要再垂头丧气一会呢。”
黄少天，“垂头丧气有用吗？有用我就回去继续蹲着。”
喻文州眉梢一挑，不置可否地笑了下。
黄少天在看起来‘好说话’的喻文州身边站定了，放眼环视人群一圈，少顷才用不高也不低的声音说道，“没必要在这看人下菜，该说的话我在之前都说过了，我们是军方的人，的确会尽全力保障在场各位的生命安全，能够把每个人都平安送去避难所，这自然是最好的情况。”
“但如果接下来再次出现刚才的情况，譬如擅自离开大部队，甚至还把大量丧尸招惹过来，那么恕我直言，最终的下场只会是大家一块变成那些不人不鬼的怪物。”
之前追赶而来的丧尸都没离开，甚至不少还在铁栅门外抓挠，嚎叫声模糊的传进来，几个年轻人全都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
黄少天把所有人的神情都尽收眼底，语气终于放缓了些许，“所以接下来还请各位配合安排，不要擅自行动，特殊情况先打报告，一旦联系上附近的避难所，我们马上就会从这里离开。”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空地上的鸦雀无声又持续了片刻，幸存者们面面相觑，半晌终于有人试探着问道，“那个，黄副队长，我们能在这超市里找些吃的吗？”
这声音听起来颇有几分清脆，黄少天的目光逡巡一圈，随即在角落里发现了那人——是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女生。
而在有了第一个打头的之后，周围顿时接二连三地冒出更多声音，“对啊，能让我们吃些东西吗？”
“什么都行，饿了好几天了。”
这倒不是什么问题，黄少天点点头，突然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揣着俩好丽友派，掏出来随手递给附近的人，就拽着喻文州往库房方向去了。
宋晓几个全程都在远处观望，直到看见黄少天和喻文州一前一后的走了，这才缩回自己看热闹的脑袋。
“黄少可以啊，平时在队里从没见他训过谁，和上边打交道的基本都是喻队，没想到说起官话来也一套套的。”
郑轩拧开一瓶矿泉水，咕嘟嘟灌了几口，这才抹嘴说道，“只是应付一群有些躁动的幸存者罢了，”
“嗐，也不怪那家伙看走眼，谁让喻队他长了一张容易让人误会的脸，”宋晓感慨道，“更何况现在除了黄少，全队都打了信息素抑制剂，压根没人认得出谁是Alpha，谁才是Beta。”
这事说来也巧，他们那不幸嗝屁了的任务目标是个对Alpha信息素极其敏感的Beta，据说信息素稍微浓一些的Alpha靠近他三米之内，田教授他老人家就要出现不良反应，因此第六中队在出发之前全员打了抑制剂，就怕那位七十岁的老头看见他们就拔腿狂奔。
整个第六中队，从上到下都是清一色的Alpha，基因纯正，如假包换——除了他们的副队长黄少天。
黄少天不仅是第六中队的例外，甚至是整个蓝雨部队的例外。因为在他之前，从来没有任何一个Beta能顺利通过蓝雨部队的入队考核，即便有勉强撑过第一轮实战及格线的，也全都在第二轮或第三轮中被筛选下去。
徐景熙是今年上半年才正式入队的，不看年龄的话，妥妥就是第六中队里最嫩的那一个。他入队的时间正好撞上黄少天调休，足足过了一星期才跟这位传说中的Beta 打了回照面。
“说真的，要不是黄少身上完全没有一丝信息素的味道，我压根分辨不出他是个Beta，”即便已经并肩作战这么久，徐景熙在某些时候也还会有些恍惚，“当时他从旁边经过，要不是有人提醒了我一句，我都不知道这个人就是黄少天。”
三个人此时都盘腿坐在地上，宋晓正在购物篮里找其他口味的苏打饼，闻言随口问了句，“怎么，你和黄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没躲着你吗？”
“没有啊，”徐景熙疑惑道，“他为什么要躲着我？”
“我和郑轩可都是被他躲过的，”宋晓抬头瞅了眼徐景熙，那眼神的意思大概是‘你小子还挺特殊’，“黄少对陌生Alpha的信息素比较提防，毕竟不论他的身手再强，性别上也是容易受到信息素压制的Beta，所以在混熟之前，黄少看见我们都是绕着走的。”
徐景熙从没想过还有人敢对黄少天玩信息素压制这一套，一时不免有些愣神，“那我看喻队和黄少一直走得挺近的，难道黄少以前连队长都躲着走吗？”
“你说的要是黄少刚被上头空降过来那会的话……倒也算是吧，”郑轩说，“不过喻队那完全就是例外，我们没法和他相提并论。”
“？”徐景熙一下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反问，“什么空降，黄少难道不一直都是蓝雨部队的人吗？”
结果郑轩一听，人当场也呆住了，“当然不是了，黄少是被特批调来蓝雨部队的，从前甚至都不是广东军区的人——等会，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徐景熙复读道，“我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气氛顿时陷入一股难以名状的诡异当中，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全都齐刷刷扭头看向宋晓。
宋晓一头雾水，“你俩这么看我干啥？”
“徐景熙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不是跟他一个寝室的吗？”郑轩劈头盖脸的质问道，同时一把抢过他试图偷摸揣怀里的巧克力，“够了啊，这是给喻队留的那份！”
宋晓手心一空，无奈道，“那他也从没问过我啊！”
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
“你……”
郑轩目瞪口呆，久久都没‘你’出个所以然来，今天算是对宋晓这家伙的不靠谱程度大开眼界了。
但毕竟多年战友情谊摆在那，郑轩思索良久，还是决定拾起对宋晓的最后一丝信任，“那黄少和喻队的关系呢？你该不会连这都没和他提过吧？”
话音才落，边上的两人就几乎同时开口道。
宋晓，“他难道连这都看不出来吗？”
徐景熙，“黄少和喻队是什么关系？”
“……”
好家伙。
“我居然还妄图对你抱有期待，”郑轩麻木道，“宋晓，是我错了。”
几分钟后，一场迟到了整整半年的第六中队科普讲座——又称副队长的秘辛过往史兼与队长之间不得不说的二三事，终于在懵懵懂懂的徐景熙同志面前拉开序幕。
宋晓揉着挨了一脚的屁股，在郑轩的白眼下端出一副过来人的架子，甚至还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那个，小徐同志，你最好先有些心理准备，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也许会给你幼小的心灵带来巨大的震撼和打击。”
徐景熙不明所以，但还是下意识坐正了上半身，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郑轩忍无可忍，险些要爬起来再给他一脚，“……要说你就说！别在这装神弄鬼！”
“你着什么急，你又不是不知道！”宋晓忙不迭的挪开他可怜的屁股，往徐景熙旁边挤了挤，“小徐同志啊，这事是这样的——”
“黄少他从前是被挑去搞某些机密任务的，虽然有军队编制，但实际上人并不在部队里，之所以来到蓝雨部队也是上头的意思，据说是为了尽可能保障他的人身安全——不过我觉得这基本就是多此一举，凭黄少的身手，他不去威胁别人的人身安全就不错了。”
“至于他是什么身份，之前又在干什么，那些资料到现在都是一级保密内容，需要中校及以上的身份才有资格调阅部分档案，咱们队里也就喻队能看到一点。我只偶然听他提起以前在边境那边执行过任务，而且时间挺久，也许是卧底这一类的身份。”
徐景熙眨巴眨巴眼，消化片刻，突然蹦出一个另外俩人都没想到的问题，“那黄少为什么只是一个副队长？他要是这么厉害，就算让他来当正队长也没什么问题吧？”
“嗯……虽然我觉得也不是不行，但这应该也是上面的安排，”宋晓婆娑着下巴，“毕竟想要胜任队长这个职位，观察力、判断力和出类拔萃的统筹能力是肯定要有的，黄少他前两样都不缺，就是某些时候太过独狼了，反而无法配合整体行动。”
与极其出众的个人能力相对应的，自然就是高度脱离团队的独立性，群体当中不需要某个人特别强悍，而黄少天的单兵作战能力之所以如此鹤立鸡群，明显是受到了从前的任务内容影响。
没人知道他从前究竟都经历过什么，但很显然，无论某些深埋于黑暗下的任务已经结束多久，那段岁月都在黄少天的生命深处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迹，根深蒂固，甚至在许多年后都仍然不可避免的受到影响。
一旁的郑轩始终默不作声，这时忽然插嘴说了句，“不过也因为这个缘故，喻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特别不招黄少待见。”
徐景熙一愣，“你说谁不招谁待见？”
他下意识把目光投向层层叠叠的货架后面，跑出来的幸存者都聚集在那，黄少天和喻文州不久前一块进库房找吃的了，这会儿已经搬着大箱小箱的食物走了出来，正在按量分发给眼巴巴的人群。
从始至终，两人几乎一直并排站着，黄少天偶尔抬起头，和喻文州凑在一块咬耳朵。
“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连我跟宋晓都是才入队，现在第六中队里挺多人都不在，”郑轩回忆起从前，忍不住笑了下，“那个时候队里成天剑拔弩张的，干啥都得把他俩隔开，谁知道后来能变得形影不离，甚至还搭档参加了全国级别的军备竞赛。”
宋晓点点头，在边上补充道，“而且黄少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那时候揍人净挑脸下手，咱们队从上到下全都让他在对人格斗训练里揍过，但唯独喻队一个下来之后脸上没挂彩。”
“嗯？为什么？”
“谁知道呢，”宋晓伸了个懒腰，放松的歪在一旁的柱子上，“黄少也从没跟我们解释过原因，兴许其实在那时候他俩就已经看对眼了呢。”
徐景熙先是若有所思的‘噢——’了声，紧接着才突然反应过来，“……等等，你刚说什么看对眼了？”
宋晓瞅着徐景熙一脸‘你在发表什么危险言论’的表情，语气自然的抛下一记重磅炸弹，“噢，忘了告诉你，黄少和喻队他俩其实是一对。”
徐景熙，“？！！”
在这霎那，另外两人仿佛都听见轰隆一声，随即一道晴天霹雳猛地劈下，直接把徐景熙劈得外焦里嫩，好半晌都挤不出一个字来。
足足两三分钟过去，徐景熙终于颤抖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然而郑轩就在这时啊了一声，不嫌事大的添了句，“对了，他俩目前还没有公开的打算，这事基本只有咱们队内知道，你之后可别跟人说漏嘴了。”
徐景熙，“…………”
这事他还能跟谁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