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黄Only

【喻黄日24H/22H】FALTH (中下)

  

【4】

这所被征用为中转站的学校之前兴许是所重点中学,教学楼大厅一侧的荣誉校友墙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名字,从上世纪末一直延续到病毒爆发前的上半年,空荡荡的走廊里还挂着已然褪色的横幅,‘备战高考’四个大字被变成丧尸的学生抓挠的破破烂烂。

从边上路过的时候,徐景熙无意间瞥了一眼,忍不住感慨道,“我以前的高中也和这里差不多,教学楼里到处都贴着这类鼓励标语,从高一开始就给你营造那种紧张氛围。”
宋晓肩上扛着桶装水,另一只胳膊里则夹着箱脱水蛋糕,“那我比你稍微好点,虽然学的挺苦,但在高三之前都还算过得去。”
“谁能想到最后居然当了兵呢,”徐景熙笑了下,掂了掂手里的面包筐,说,“反正我那会儿是从没想过这档事的。”

郑轩走在最前面,听着后面的脚步声逐渐停了,就回过头往楼梯底下张望,“怎么回事,你俩都在那磨蹭什么?”
“轩哥,”徐景熙喊了他一声,问道,“你当初为什么选择进入蓝雨部队?”
“这有什么为什么,”郑轩想也不想的回答道,“当然是因为拿到了征召书啊。”
“就因为这个?”
“那不然呢?我是进来后才知道这里活累工资高。”

宋晓顺手把楼梯里的灯开了,冷白的光照亮了积灰的石砌台阶,一侧扶手上的红漆也因为长期氧化而暗淡,拐角的位置还有很明显剥落痕迹,到处都在无声彰显这所学校所历经的漫长岁月。

“我当初是因为高考分数不够,差两分没到原本目标大学的分数线,于是就填报了军校,没想到最后居然真被录取了,”军靴踩在台阶上发出轻响,徐景熙回忆着,语气里流露出些微妙的遗憾,“不然的话,我现在可能就是个救死扶伤的医生了。”
宋晓在前面转过身,看着身后的徐景熙,“怎么,后悔了?”
“没,”徐景熙说,“就是觉得挺误打误撞,但同时也挺幸运的,能遇见你们这些人。”

被送来中转站的幸存者们在经过严密的筛检之后,除去个别需要看护的伤员,此时都聚在了这栋有些年头的教学楼里。一楼教室被清理出来当作临时的食品仓库,郑轩他们主动帮忙把东西扛上楼去,再让人逐一分发下去。

“还有谁没有领到晚饭吗?没有的人举下手!”
“纯净水放在门口,需要的到这来接!”

郑轩蹲在走廊上就着凉水吃面包,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他左右看了看,把堵在嗓子眼的最后一口咽下去后问,“喻队呢?还有黄少,我怎么到现在都没看见他们人?”
“不知道,我也没看见,”宋晓说,“他俩不会是往食堂去了吧?没人告诉他们晚饭是在教学楼这领吗?”

这所学校的食堂在操场南边,食堂边上紧挨着就是体育馆和宿舍区,但由于体育馆后的围墙在前段时间塌了,还没来得及重新砌好,安全起见,用餐就暂时集中在教学楼这边了。

徐景熙把手里的塑料袋团了团,接着站起来,“要不我去找找看?他们应该……”
他话没说完,下一秒嗒嗒脚步声由远及近,所有人下意识回过头,就见喻文州的身影从走廊的另一头姗姗来迟,肩上随便披着外套,脸上还滴滴答答挂着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喻文州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冷。

徐景熙话音一收,还在地上蹲着的另外两人立即起身,看着喻文州走过来,身后却没有跟着另一道熟悉的身影。
几人犹豫了下,宋晓率先问道,“喻队,黄少没跟你一块?”

喻文州抹了把下颌的水珠,简短的嗯了声。

“……”
等到喻文州从他们跟前快步走过去了,另外三人这才面面相觑,几秒钟后,心底不约而同地升起一个念头。

——情况好像不太妙。


其实黄少天不在是有原因的。

在喻文州扔下他一个人走了之后,黄少天回过神来之后原本要立刻追上前去,然而就在此时,操场方向忽然火急火燎的冲来一道人影,看着装打扮似乎是医疗组里的一个护士。
那护士头发散乱,在看见黄少天的瞬间两眼放光,宛如看见天降救星般朝他奔过来,黄少天赶紧往后退了几步,生怕那护士刹不住车直接撞他身上,“等等,你慢点,出什么事了吗?”
“巡逻、发现……”护士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撑着膝盖急喘几口,这才勉强把话顺畅的憋出来,“巡逻队说在两公里外遭遇大批丧尸袭击!他们的人不够,请求支援!”
黄少天一惊,“什么?”

头顶的灯忽然电压不稳似的闪了闪,护士被吓了一跳,本就惨淡的脸色顿时唰的一下更白了。
黄少天脸色微变,一把攥住她的肩,“哪个方位?有没有联络方式?在什么地方?”
“有、有!”护士不敢耽搁,伸手一指校门安保室的方向,说,“安保室里有无线电,巡逻队用的就是那个!”

黄少天二话不说拔足飞奔,整个人如同一道贴地闪电似的窜了出去,不过几秒便横穿了整个操场。此时的安保室内正一片手忙脚乱,不算大的一张木桌前乌泱泱挤满了人,一名守卫打扮的男人正冲着无线电大吼,“喂?喂!巡逻队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我们……不够……”
“说清楚一点!”

守卫急得冷汗都快冒出来了,安保室的门倏然哐当一声被人推开,紧接着一道深绿色的身影就从外面闪了进来,劈手从他这夺走了无线电对讲,“巡逻队,这里是中转站,立即汇报情况!”
对讲里电流声滋啦乱窜,把对面交织在枪弹声中的吼叫绞的支离破碎,“丧尸……包围……数量太多!”
“报告具体方位,告诉我你们的伤亡数量!”
“东北方向一公里左右,在一栋大促销的百货商城……伤亡人数过半!过半!”

安保室内的人大气不敢喘一口,全都屏住呼吸听黄少天语速飞快的和对面交换情报,短短十几秒过后,就见黄少天啪的一声放下对讲,神色沉凝,目光迅速在所有人不知所措的脸上转了一圈。
随即,黄少天开口道,“你们的军火库在哪里?”

“轰——!”
装甲车低沉凶悍的引擎声如同出柙猛虎,毫不留情地撕碎了被夜幕笼罩着的短暂平静。黄少天一脚油门,载满武器的装甲车顿时箭一般的飞窜出去,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眨眼就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有人眼尖的发现了车里没有其他身影,当即头皮一麻,“等等,车上怎么只有他一个?这不是明摆着去送死吗?!”
“是他自己说一个人就够了……”
“开什么玩笑!快去找负责人!”

装甲车在空空如也的街道上几乎快成了一道捕捉不到的残影,车速在转瞬间就飙上了一百,两公里眨眼就到,黄少天猛打方向盘的同时目光急扫,立即注意到了对讲里提到的那栋大促销商场——

一辆旅游大巴侧翻在单行道上,兴许之前产生了一次爆炸,滚滚浓烟遮蔽了一部分视野,两旁的路灯光晕暗淡,在夜色下脆弱的忽闪着,震耳欲聋的枪声从烟雾深处响起,丧尸在枪口喷吐的焰火里发出不似人的吼叫。

“支援到底什么时候才来!”
巡逻队员汗流满面,眼看丧尸不断靠近,几乎快要崩溃了,“弹药已经不多了,这样下去我们只会被这群丧尸生吞活剥!”
“快了!”巡逻队队长扣着扳机的手指一刻不松,头也不回的吼道,“我已经听到引擎声了,肯定是咱们的人赶过来了!”
“哪里?我怎么什么都没听到!”
“你他妈的耳背——”

在这两人身后,公路中间还跪伏着一名披头散发的女子,她看起来才二十出头,脸上甚至还残留着淡妆,但此时已经被她的眼泪彻底冲花了,眼线晕成一团漆黑,挂在脸上像两个狼狈的黑眼圈。
“姑娘,你还能站起来吗!”
那姑娘拼命摇头,绝望的抱着自己血流如注的小腿,嗓音里哭腔浓重,“不、不行,我的脚好像断了……”
巡逻队员嘶声道,“那能爬吗?至少先往后爬!这一块的丧尸太多了!”

然而眼前这副血肉横飞的场景对一名普通女性的冲击实在太大了,枪火滚烫的热浪里混杂着难言的腥臭,她竭尽全力不让自己呕吐,但双臂还是不受控制的软了下来,让她连爬都爬不动。
就在此时,道路旁侧的一处死角猝然冒出一只落单的丧尸,侥幸钻过火力网,趁着前面的队员不备,猛地朝地上的姑娘扑去!
“小心!”队员蓦然吼道。
“啊——!”

然而锋利的牙齿却没有如她所想那样落在身上。

下一秒,一枚子弹穿透硝烟,精准的射穿了那只丧尸的头颅。
紧接着,黄少天挺拔悍利的身影就从阴影深处大步走出,一手拎着冲锋枪,眉眼沉在冷淡的昏光里,几乎被勾勒出一道尖刀般锋利的轮廓。

他的身量不算很高,穿鞋也才一米八出头,但站在这处充斥着哀嚎、怒吼与纷飞血火的屠戮场上,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威慑力却让人无法忽视。

巡逻队员唰的一扭头,在看见黄少天的刹那当即松了口气。
然而他紧跟着就发现遍地硝烟里只走出来这一个,黄少天身后并没有传来别的脚步声,心底猝然咯噔一声,“怎么就你一个,其他人呢?”
“没有其他人,”黄少天面不改色,把手里的冲锋枪调整成了连发模式,“你没看错,支援就你眼前这么多。”
巡逻队员,“……”

不等巡逻队员反应过来,黄少天抄起枪托把距离最近的一只丧尸砸的头破血流,旋即迅速顶上了前面火力输出的位置,“只剩你们两个了?大巴车上还有其余活人吗?”
队员被枪声吓得一个激灵,终于慢半拍的回过神来,“没有了,全队八个人现在只剩下我和郭队,大巴车还没来得及搜查,但估计……”
“那就先把地上这个带走,”黄少天催促道,“动作快,再晚一会十里八乡的丧尸都要被引过来了!”

中转站巡逻队的成员也不知是从哪里募集过来的,虽然像模像样的穿着军装,但水平却明显不是那么一回事。黄少天随便一瞟,就知道边上这位不是经过部队专业训练出身的,平均每五、六发子弹才能解决一只丧尸,要是全队上下都是这种射击精度,也难怪会被困死在这了。

“五分钟,”黄少天说,“争取在五分钟内解决掉眼前这一批,然后马上撤离。”
被称作郭队的男人一愣,“什么?”

黄少天神色冷凝,没有把话再重复一遍,下一秒疾风骤雨般的子弹就从枪口里倾泻而出——

“嗬嗬——!”
最前排蹒跚涌来的丧尸立即被扫断双膝,接二连三的栽倒下去,还没来得及爬起身,就又被无数只脚踩了回去,在前仆后继的尸群里变成血肉模糊的一团,不过眨眼,就把柏油公路染得一片猩红狼藉。

如果说在这之前,巡逻队的输出算是四面八方无差别的火力压制,那么在黄少天出现之后,这种低效率的压制就变成了有效的精准打击。在开枪的霎那,由国家耗时耗力,砸重金培养而成的特种精英和普通人之间的差距便瞬间体现出来。

不知何时,一缕月色拨开雾霭,从阴云背后探了出来,给满地迸溅的弹壳镀上一层薄凉的微光。
断臂残骸四下横飞,看似无穷无尽的丧尸在枪声里逐渐倒下,到最后只剩下不远处的零星几只,黄少天见状当机立断,猛地拽住那个姓郭的后领,“够了,不要恋战!”
“等、等等!”男人被他拽的一个趑趄,捂着喉咙呛咳道,“车上说不定还有活的!”

然而侧翻的大巴车里悄无声息,别说呼救,此时连呻吟都不闻一声。

黄少天回头匆匆一瞥,再转头时笃定道,“不用看了,不会有活口了。”
“可是……”
“没有那么多可是,”黄少天冷酷道,“你我都只有一条命,刚才死里逃生,没必要为了这点渺茫的可能性再豁出去。”

男人被实打实的噎了下,一时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黄少天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男人站在原地犹豫几秒,最终咬一咬牙,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被他开来的那辆装甲车此时就停在大巴边上,从外面看不出里面的情况,就见紧闭的车门外围聚着三两个丧尸,正奋力挥手敲打防弹车窗。黄少天抬枪几个点射解决掉,拉开车门就窜了上去,“走走走,赶紧开车!”
驾驶座上的巡逻队员就等着他这句话,大喝一声‘抓稳了!’,随即狠狠一脚踩下,整辆车霎时如出膛子弹般冲了出去!

黄少天没想到这家伙开车居然比自己还狠,人还没坐稳,加速度瞬间就把他拍进了车后箱的武器堆里,险些被山一样高的弹夹砸出脑震荡来。
“……”

后座上的两人都被吓了一跳。
幸存的姑娘碍着伤没法动,姓郭的那位用力搡了一把他的队员,赶紧扭头把人从弹夹底下扒拉出来。

“兄弟你没事吧?”
郭队原本想上前来扶他一把,但手还没伸出去,就被已经自己坐起来的黄少天客气的拒绝了,他只好收回手,重新在后排的位置上坐下,“刚才情况紧急,没来得及请教大名,我叫郭远涛,敢问您贵姓——”
“免贵姓黄,”黄少天说,“黄少天,多少的少,天地的天。”

“黄小兄弟,”郭远涛立即改口道,他瞅了眼黄少天身上的野战服外套,没在那上面看见任何身份标志,于是搓着手小心问道,“我看你的枪法跟我们这些人明显不太一样,应该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从前是特警吗?还是说是当兵的?”
车厢略微有些颠簸,黄少天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活动着被压麻了的胳膊,“不是从前,是现在。”
“你是军方的人?”
“嗯,”黄少天点点头,“广东军区蓝雨部队第六中队副队长,黄少天。”

这一长串冗长的头衔前缀蹦出来,整个车厢的空气顿时肉眼可见的一凝。
郭远涛明显呆住了,斜卧在他对面的姑娘同样也是一愣,唯独开车的那位最快反应过来,下意识反问道,“现在还有军方的部队吗?”
“如果没有军方部队,那么全国范围内的五座大型避难所又是怎么建立起来的?”黄少天冷静道,“想要在短时间内修建起能够保障民众的衣食需求,拥有大规模反击力量的避难所,没有军方组织领头,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开车的队员赶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原来被派去沦陷省区进行搜救的队伍真的还有活着出来的?”

黄少天眉梢一挑,正要开口,一旁沉默许久的郭远涛抓了抓头发,忽然叹了口气,“咱们这算是目前所有沦陷区里最严重的一块了,丧尸病毒过来一个多月就祸害了整片华南地区,搜救部队全都有去无回了,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有军人是从那里边出来的。”

早从十月下旬起,两湖两广地区的版图就已经沦陷超过大半,到了正式降温的十一月份后,这里更是成了一片即便是特种部队也不敢擅闯的龙潭虎穴,中转站近段时间收容的也都是从临近城镇逃出来的人,最远的也只不过是来自长沙。
至于最先爆发病毒危机的广东地区——压根没人想过还会留有活口。

凉夜如水,无边无际的蔓延开来。高楼林立在远处的黑暗里,昔日灯火璀璨的城市此时荒凉而冷清,寂静的宛如天地间巨大的坟冢。
黄少天望着车窗外流水般的凋零街景,不知想起了什么,一言不发的沉默下来。

装甲车平稳的行驶向前,除了偶尔撞飞一两只在马路中间游荡的丧尸,车厢内安静的几乎落针可闻。也许是觉得眼前的气氛太过凝重了,过了一会,郭远涛就忍不住没话找话道,“姑娘,你又是从哪个地方逃到这来的?”
那姑娘没想到话题突然转到了自己身上,先是一愣,随即才磕磕绊绊的回答说,“我、我是从湖北武汉那边过来的。”
“那一车人都是湖北的吗?”
“差不多都是。”

“从武汉到这可不近,中间少说也得有个一千公里吧?一路上也挺不容易的,”郭远涛婆娑着下巴上的胡茬子,“对了,忘记问了,你叫什么名字?”
不知是不是疼的,姑娘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发虚,“我叫董倩。”
黄少天就在这时扭过头来,猝不及防的问道,“你们一路上就没遇见任何搜救队伍吗?无论是政府的还是民间的?”

如果没有任何可靠的武力保护,仅仅是一车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别说是走出偌大一个湖北,就是想走出武汉市都困难。

“……遇是遇见了,在刚出武汉的时候我们是被一队士兵保护着往南走的,”董倩小声说,“但越往南走,一路上遇见的丧尸就越多,我们起先走的还是国道,到后面连国道也不敢走了,只能挑一些偏僻的山路走,花了快十天才勉强从湖北省出来。”
高速公路在大规模灾难爆发后不久就彻底瘫痪了,几乎各个收费站口都有大量丧尸徘徊,那都是在病毒感染初期想逃但没逃出去的人;相比之下国道虽然安全些,但毕竟也更靠近一些地级县城,一路逃亡过来的风险并不会降低多少。

黄少天在郭远涛边上坐了下来,没和他挨得很近,翘着二郎腿思索着,“但即便如此,在进入湖南之后,那支保护你们的队伍也还是全军覆没了……现在连山路都这么危险了吗?”
“不是的,”董倩摇了摇头,不知为何声音更小了,“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因为什么?”郭远涛问。
董倩把头更深的埋了下去,脸撇进阴影里,只露出一个乱糟糟的发顶。

黄少天打量着她,从这副抵触的模样里隐约猜到了什么,“不对,你们中途进入了城市,是不是?”

董倩就像是被这句话给电了一下,整具瘦削的身子蓦然颤了颤。

“如果是缺食水之类的生活物资,你们大可以搜刮服务站之类的地方,再不济也可以去空了的村子里找找,没有理由必须进入城市,”黄少天停顿了下,随即手指在左肩的冲锋枪上敲了敲,“所以你们缺的是弹药,又或者是医疗物资。”

等到黄少天的话音落下,董倩还是没有说话,但脸色已然变得如同霜雪般惨白了。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停滞流淌,凝重如有实质般压在人的心口上,郭远涛瞅瞅身边一脸笃定的黄少天,又扭头看看对面的董倩,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开口说话。

足足过了半分钟左右,董倩破冰般的声音才在车厢内战栗着响起,“对,我们的队伍之所以必须进城,是因为要帮我去药房里找药。”
黄少天眉梢一动,同时揉了揉鼻尖,终于隐约注意到了四周某种压抑着流淌的气味,“什么药?”

那是一种极其难以形容的气味——柔软,甜腻,同时又有点难以捕捉的缥缈,仿佛是根搔在神经上的羽毛,让人在嗅见的刹那忍不住放松,但下一刻又出于本能的紧绷起来。

“信息素抑制剂,”在这一刻,董倩终于抬起头来,她伸出颤抖的手指,缓缓捂住了自己的后颈,“因为我是个omega。”


“你说谁单枪匹马冲出去了?”
负责人急得贴背的里衣都湿了,站在这几个人高马大的特种兵面前,几乎要语无伦次起来,“就是那个,棕褐色头发的,比喻文州队长矮一截的那个,不是有这么个人吗?!”

郑轩人都呆了,心说黄少这家伙不是才说哄队长去了吗?怎么下一秒又端起枪干丧尸去了?!
所以敢情喻队的脸色这么差是这个原因?

负责人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心焦道,“小同志,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有有有,我知道,是有这么个人,”郑轩这才回过神来,赶忙点头承认,并示意负责人不要这么慌张,“您别着急,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安保室的人说是十多分钟前,谁也没拦住,开着装甲车就出去了,”负责人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忍不住嗨呀一声,“你说这不是玩命吗!”
一旁的宋晓插话道,“那辆装甲车上的武器数量多吗?”
负责人立即回忆道,“我刚才让人去核对了下,说是开走的那辆车里有五把冲锋枪,五把突击步枪,还有一挺……一挺八五式的机关枪,所有型号的子弹加起来大概有六箱这样。”

宋晓在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变得面无表情,直到负责人掰着手指头一一数完了,他才噢了一声,“那没事了,就让黄少他一个人去吧。”
负责人,“嗯?!”
“确实,”徐景熙点点头,也在边上赞同道,“没什么需要我们操心的地方。”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这事还是得向喻文州汇报。

于是郑轩、宋晓和徐景熙三个大男人面对面蹲在墙根下,一致同意通过猜拳来决定谁去说,最终连续三轮都出石头的徐景熙荣获此重任,在另外两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催促下,拖着沉重的脚步朝教室的方向走去。

喻文州正在给一屋子男女老少安排紧急情况下的撤退顺序,背后蓦然传来两下微弱的敲门声,他回头一看,就见徐景熙正站在门外。
而且不知为何,这家伙满脸惆怅,就差没直接写上‘英勇赴死’四个大字了。

“怎么了?”喻文州走出来,关了门才问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出什么事了?”
“那个,喻队,”徐景熙有些期期艾艾,“我说之前,你、你最好先做个心理准备……”
喻文州眉梢一挑,觉得徐景熙这副吞吞吐吐的样不对劲,“什么心理准备,到底怎么了?”
徐景熙咽了口唾沫,干巴巴的说,“黄少他开着中转站的装甲车跑了。”

染血的装甲车拖着一溜尾烟,刚在学校门前的空地上停稳,黄少天就哐当一声推开车门,手忙脚乱的从上面跳了下来。

郭远涛刚把董倩从座位上扶起来,见黄少天窜的比被踩了尾巴的猫还快,一头雾水地探出半边身子,“黄小兄弟,你跑这么快干啥?帮忙拿副担架啊!”
“黄哥从半路开始就一直坐立不安的,”开车那位从驾驶座钻过来,上前来搭把手,见状不由得疑惑道,“我还以为他是担心咱们被丧尸追上,可现在看来也不像这么回事?”
两个大老爷们已经尽量放轻动作了,但董倩还是忍不住小声抽着凉气,有些难过的看了眼黄少天的背影,“他应该是……不太喜欢我吧。”
“为什么?”郭远涛奇怪道,“你不就说了自己是个omega吗?虽然因为出血量的缘故,味确实浓了点……难不成他其实是个Alpha,又或者是Beta平权协会的人?”

黄少天不是Alpha,也不是什么Beta平权协会的人,但好巧不巧——他有个Alpha的对象。
并且对象目前还在单方面生着他的气,哄也哄不好,要是让那家伙知道自己不仅擅自离队行动,而且还沾了一身陌生Omega的腥味回来,他家队长就要整整一礼拜不搭理他了。

但不论黄少天一溜烟跑的有多快,也还是快不过早在前面守株待兔的喻文州。

“副队长,你还知道要回来?”
黄少天在听见喻文州声音的瞬间就一哆嗦,下意识要扭头开溜,然而喻文州长手长脚,下一秒就猫抓耗子似的逮住了他,“学校就这么大,你还想跑到哪去?”
“……”

郑轩和宋晓就躲在不远处的墙角后,徐景熙不知道上哪去了,见黄少天望过来,齐齐朝他做了个爱莫能助的手势——这回是真不行。
他们也不敢在这时候撞到喻文州的枪口上。

“哪都不去,”黄少天审时度势,当即扮乖顺的老实道,“我不跑,队长,我错了。”
“你这时候想起我是队长了?”喻文州拎着他的后领,皮笑肉不笑的低头看他,“自己孤身一人闯出去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记得?黄副队长,你还真是给底下的队员们带了个好头啊。”
黄少天迎上喻文州凉飕飕的眼神,顿时结结实实的打了个抖。

紧接着,不等黄少天试图替自己解释两句,喻文州不知从空气中察觉到了什么,倏然眉头一皱,“等等,你身上怎么一股……你刚才都和谁待在一块?”

艹。
黄少天心说你们Alpha就这点最麻烦,鼻子一个赛一个的灵,但嘴上还是下意识狡辩道,“我刚出门打了一趟丧尸,你说我身上还能有什么味道?”
喻文州微眯起眼,他的眼型略显狭长,平日里瞧着温润,但此时看起来却莫名有股审视的意味,“少天,你难道以为我会分辨不出丧尸和其他人的味道吗?”
“……”黄少天觉得自己脸上的无辜面具就快要绷不住了,“我觉得吧,虽然你们Alpha对气味比较敏感,但也不是不可能——”

喻文州懒得继续听他胡说八道,把人用外套呼噜一裹,二话不说直接卷走了。

**

“哗啦——”

浴室里蒸腾起一片氤氲白雾,温度适宜的热水从头顶倾泻而下,黄少天闭眼站在水帘底下,感觉自己在这一刻仿佛重新活了过来,许久终于长呼了一口气。

天知道他有多久没好好洗一个热水澡了,好不容易从广东里边摸爬打滚杀出来,丧尸的腐臭都快把他整个人都腌入味了。

黄少天把湿透的头发往后捋,露出光洁的额头来。所有陌生的、腥浊的、不属于他这个人的气息,全都在淅淅沥沥的水流声中被冲洗殆尽。熨帖的水珠滚过尚未愈合的伤口,带出一丝浅淡的鲜红,随即砸落在脚边,随着剥落的污渍一块流进了下水道。

等黄少天关了水,擦着头发从狭窄的浴室里走出来时,抬头一看,发下喻文州竟然不在房间里。
下铺的硬板床上散落着他脱下来的各种装备。除却衣裤外套、军制的腰带皮扣之类,还有诸如微型定位仪,薄刃匕首和手枪等等。黄少天一件件拿起来时,发现定位仪上不知何时沾了血,就拿到水龙头底下冲了冲,这才反手别回后裤腰上。

走廊上的喻文州听见动静,掐了烟推门进来,就见黄少天已经把自己重新收拾妥当了,正站在床边,低头核对手枪里的子弹数量。
这里没有别人。喻文州走过去,从后面伸手圈住了黄少天。

蒙着灰的窗户留了条窄缝,风吹树梢的沙沙声若隐若现。末日降临后的夜晚没有绝对的平静,危机依旧潜伏在看不见的角落里,每个人都只能抓紧享受眼下为数不多的安宁。

裹着凉意的烟草味笼罩下来,黄少天没有动,直到把最后一枚子弹摁进弹匣里,才腾出手来往后摸,“不是生我的气吗?傍晚还不愿理我,这会儿又是干什么?”
喻文州比黄少天高一截,如今后者没穿鞋,那点身高差距在此刻就变得更加明显。喻文州被他摸的有些痒,遂抓住了那只手,暖烘烘的攥在掌心里,“这就是你拿来哄人的态度,嗯?”
“我不哄了,”黄少天说,“某人脾气太大,反正横竖也哄不好,干脆就这样吧。”
“……”

喻文州环着黄少天劲瘦的腰,危险的攥紧了他的手,“你确定吗?”
“确定啊,怎么不确定,”黄少天瞥他一眼,吊儿郎当的转着枪,有些欠收拾的笑起来,“不高兴也没用,每回都是我来哄你,到底你是Alpha还是我是Alpha?这样下……”
黄少天话没说完,下一秒,喻文州就掰过他的脸吻了下去。
房间里的所有声音全都戛然而止。

他们其实有段时间没接吻了。

尼古丁的气息还残留在唇齿间,逐渐升高的温度里含着些不易察觉的苦,喻文州没收着劲,把黄少天吻的小声闷哼,原本握着的枪当啷掉在了床板上,随即空着的另一只手也被喻文州勾住了,跟他黏黏糊糊的十指相扣。

不知过了多久,喻文州才小幅度抬起头,两人的唇略微分开,黄少天仰头抵在床架冰凉的楼梯上,半晌才发出声音,“……解气了吗?”
“不是你说不哄了的吗,”喻文州揉着黄少天被亲红了的唇角,眼底浅浅的透出些笑来,“所以我只好主动来找你要了。”

——这家伙是故意的。

但还没等黄少天开口揭穿,后者贴着他的额头蹭了蹭,就又不知餍足的亲了下来。
“……”

这回倒不再像之前那样,压上来的一刻就带着股狠劲,仿佛要把人整个吞下去似的,这个吻明显更加细水长流,有种在细嚼慢咽地品尝着什么的错觉。黄少天被勾着舌尖舔舐,恍惚间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块柔软的糖,即将在喻文州赋予的热度里滋滋融化掉。

以往喻文州每次这么慢条斯理的亲吻,总是带着点什么目的,比如试图把黄少天拐到自己房间里,又比如在格斗训练结束后让黄少天心疼他——总之两人最后基本上都会往干柴烈火的方向发展,并且很可能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空气的温度在肌肤的摩擦中升高,房间里一时只有断断续续的喘息声,粘稠的暧昧仿佛月下潮汐,在两人交错的呼吸里时涨时退。

“唔——你等等。”
在最后一点理智沦陷之前,黄少天把人从身上用力拉开,及时悬崖勒马道,“差不多行了,现在可没工夫让我俩犯浑。”

喻文州被黄少天用手挡着,气息烫的人掌心发麻,发梢后的眼神在冷光灯的反衬下有种沉甸甸的黑。
但随即他闭上眼,足足十几秒后才重新睁开,那缕黝暗就从他眼底彻底散去了。

喻文州后退两步,和黄少天稍微拉开点距离,弯腰捡起床铺上的枪,“你刚才出去救回了个Omega?”
“嗯,从湖北那边逃过来的,”黄少天接过来,顺手插进了腰后的枪套里,“一车的人就剩她一个活的了,不知怎么不小心伤了腿,血流了一地,这才引来一大批丧尸围攻。”

喻文州嗯了一声,看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立即开口说话。

黄少天见他一言不发,以为喻文州心里还在介意那个Omega的事,忍不住叹了口气,投降似的举起手,“行行行,我承认这事是我有错在先,我不该无视纪律、不打报告就擅自离队,更不该自己一个人单枪匹马去支援,最不该的就是和那个Omega姑娘共乘一辆车。”

“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因为早些年的卧底行动,本身对信息素就不太敏感,那姑娘要不说自己是个Omega,我这一路上指不定都没反应过来。我发誓,我连她的一根头发丝都没碰……”

那头黄少天才剖心挖肺的说到一半,喻文州慢半拍的回过神来,瞧着他奇怪道,“少天你在说什么?我没有因为这事生气。”
“?”黄少天滔滔不绝的话蓦然一顿,“那你为什么在我说完以后突然安静下来?”
“我在想她之前有没有被Alpha标记过,如果没被标记,这附近最近的国营大药房在哪个位置,”喻文州说,“毕竟Omega发情期用的抑制剂是严格管控的处方药,普通药店估计找不到。”
黄少天,“……”

“乱世里这些事没法避免,虽然我不太介意,但在你身上闻到其他人的味道还是会让我很不舒服。”
亮白的灯光从他背后洒下,喻文州上前一步,蔓延而出的阴影恰好把一整个黄少天都笼罩在内,“你的身上只能出现我的信息素,也只能留下我一个人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