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黄Only

【5】



在中转站众人有条不紊的忙碌中，这个兵荒马乱的夜晚终于还是平稳地度过了。



无序的手忙脚乱只持续了短短的几分钟，在黄少天被喻文州逮去洗澡之后，待命多时的医疗组就迅速接手了从装甲车上下来的董倩，担架很快就搬了过来，围观的人群骚动片刻，随即钻出来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主动帮忙把人抬去教学楼里。



原本郭远涛和另外一个队员也要跟上去，但还不等两人追上医生的步伐，边上眼疾手快的护士就一把逮住他们，说什么都不肯撒手，非得把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处理妥当再说。



“你让我去看一眼，就一眼！”郭远涛被个打眼一瞧三十出头的护士薅着胳膊，头疼的说，“那姑娘是个Omega，至少也让我和医生说一声吧！”

“用不着，刘医生从前见过的Omega比你吃过的饭都多！”护士把医用棉签在酒精里浸了浸，另一只手就如同镇压孙猴子的五指山般，牢牢摁住了不安分的郭远涛，“你别乱动，我要消毒了！”



夜已经深了，但破旧的教学楼依旧灯火通明，甚至一些已经回到宿舍楼休息的人都忍不住跑了出来。女人们都聚在被临时征用作医务室的实验室外面，听见门缝里隐约传出董倩痛苦的呻吟和叫唤，都忍不住心惊肉跳的替她捏一把汗。

男人们在边上无事可做，只能干瞪着眼擎等。还有人专门跑去知会了那几个Alpha特种兵，让他们最好离那间如今飘满了Omega信息素的医务室远点。

因为黄少天的缘故，郑轩他们原本还对董倩有几分善意的好奇，如今一听连忙噔噔噔退出好几十米，谁都不敢稍微靠近教学楼一步。



一直到接近晚上十点，忙碌了近一小时的刘医生才长松口气，擦了把汗，放下手里带血的细针和剪子，“结束了——在缺少麻药的情况下能全程忍下来，小姑娘，你很坚强。”

因为强忍疼痛，董倩的嘴唇已经全然惨白，冷汗更是几乎湿透全身。她有好一会都说不出话来，直到刘医生在清洗池里洗好手，她才勉强虚弱着道，“……医生，谢谢您。”

刘医生慈祥的笑了下，“没事，这都是我该做的。”



医务室紧闭的门才一打开，外面等待已久的人群顿时一窝蜂的涌了进来，房间里的血腥味还没散尽，但每个人都像是完全闻不到，全都争先恐后的挤到病床前。



“累不累？要不要先喝点水？”

“哎哟，伤口这么宽，缝针可疼了吧？”

还有人不知从哪找来块干净帕子，湿了水，小心的一点点擦拭着董倩额上的汗，“放心，这里的大家都是自己人，走的时候谁都不会把你落下的。”

董倩原本还疼的不行，结果听着听着，眼圈就逐渐红了。





次日早晨。



中转站里的守夜安排井然有序，第六中队的几人难得不用轮流放哨，大半个月来终于睡了个踏实的觉，第二天起来全都清一色神清气爽，连去领早饭的步伐都比前一日轻松许多。



“今早在卫生间里，轩洗把脸的功夫至少叹了十口气，”宋晓稀哩呼噜喝着杂粮粥，中间偶尔往嘴里塞两口白面馒头，“说是这段时间压力太大，愁的他长了好几根白头发。”

坐他对面的是徐景熙，闻言下意识往斜对面的郑轩看过去，“有吗？我怎么没看见？”

“当然是拔掉了呗，”宋晓说，“不是我说，这人果然就是不能过得太舒坦，你瞧瞧，就是睡一晚好觉的功夫，你轩哥就又——”

郑轩反手就给了宋晓一肘子，杵的后者嘴里的粥差点喷出来，“多少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是吧？”



三人坐着插科打诨了一会，几分钟后，黄少天的身影才总算出现在食堂外面，慢吞吞的走进门来。

与此同时，不知为何，坐在食堂角落的几个姑娘就跟后脑勺长眼了似的，在黄少天进门的霎那，全都不约而同的望了过去。



分发早饭的阿姨一见黄少天就抬手招呼，趁着周围没人注意，悄悄给他塞了盒牛奶，“是不是起晚了？喏，专门留给你的。”

“？”黄少天看着手里的蒙牛纯牛奶，脑袋没转过弯，好一会都愣在原地，“那个，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哎哟，阿姨我眼神好得很！怎么可能认错人。”

那阿姨冲他眨眨眼，拿起勺给黄少天哐当舀了满满一碗粥，又塞了两个还热乎着的馒头到他怀里，“没事，多吃点，年轻人这会正是长身子的时候！”

黄少天，“……”



谁二十九了还能长个啊？



宋晓早发现了黄少天那边的不对劲，等人拿着早饭走过来，就一个劲朝他挤眉弄眼，“行啊黄少，你这身气质魅力够可以，连四十多岁的阿姨都……嗷！”

黄少天放下碗，回头就在他头上敲了个爆栗，“这魅力给你你要吗？”

“那人家为什么莫名其妙给你加餐？”

“我怎么知道，”黄少天在徐景熙边上坐下，嘴上怎么说是一回事，但手里还是诚实的拆起了吸管，“十有八九是认错人了吧，我昨晚都没去教学楼那边，她上哪见过我？”



郑轩见他后头没有跟着喻文州，以为这俩人过了一晚还在闹别扭，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问道，“黄少，喻队去哪了？你们怎么没一块过来？”

这事难不成还真过不去了？



“没，我俩早上从宿舍那边出来，中途他被人叫去帮忙补墙了，”黄少天嚼着没滋没味的馒头，抬头瞅了郑轩一眼，“体育馆不顺路，我先过来的。”



黄少天这一个眼神其实没什么意思，非要说有点啥，充其量也就是‘你问这干嘛’之类。

但很显然，同一张桌的另外三位并不是这么认为的。



在他们眼里，黄少天那看似蜻蜓点水的一眼，当中实则蕴含着无数层复杂含义，具体反映在无论是一个轻飘飘的‘没’字，还是那个不见外的‘我俩’，都在化繁为简的表达一个意思——床头吵架床尾和，我跟队长已经和好了。



其余三人顿时心领神会，“噢——”

黄少天，“……”



“你们没完了是吧？！”黄少天听着那个异口同声的‘噢’，差点摔了勺子，“我说怎么咱们中队最近这段时间的味越来越怪，敢情队里的风气就是让你们搞坏的，成天有事没事就在这瞎起哄！”

“一个个的随便散漫，目无纪律！”



然而宋晓他们几个全都笑嘻嘻的，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模样——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黄少天虽然明面上挂着副队长的头衔，但因为为人太没架子，也就是发号施令有人听，平时训人的时候压根派不上用场。

“黄少你也好意思说，昨天一声不吭就冲出去救人的可是你。”

“这叫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



黄少天觉得自己这个副队长马上就要因为队员的不配合当不下去了，准备吃了早饭就去找喻文州递卸任书，结果还没等他站起来，附近突然传来一道熟悉又柔弱的女声，“早上好，黄副队长。”

话音才落，边上有说有笑的三个人顿时齐齐住嘴，不约而同地扭头看来。

黄少天整个人猛地一激灵。



被搀扶着站在旁边的人正是董倩。



董倩的精神状态明显比昨晚好了不少，失血过多的苍白已经完全从她脸上褪尽，仔细看的话甚至还有些许红润，“之前黄副队你走得匆忙，还没来得及跟你道谢，谢谢你昨天晚上救了我。”

在擦去脸上的灰尘与血迹，并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后，年轻女性Omega身上那股仿佛融进骨子里的，我见犹怜的气息便无遮无拦的散发出来。无论男女，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从她微仰的脸庞上看出一丝精致的柔弱。



“……”

黄少天刚端起碗的手又硬生生放了下去，僵硬的点了点头，“没事，我就是凑巧帮了个忙，再说那会在场的也不止我一个人。”

“但如果没有黄副队长过来支援，光凭我和另外两位，当时的情况十有八九是活不成的了，”董倩权当黄少天是在刻意谦虚，说着还忍不住上前一步，“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我也没什么能回报的，只好……”



董倩刚想发自肺腑的说出‘把这事牢记一辈子’，不曾想黄少天在听了前半句后，蓦然脸色一变，瞬间蹭一下窜出去十米远，“等等等等，你冷静一点，我已经有对象了！”

“什么？”董倩一愣。

“饭可以乱吃，但有些话不能乱讲，”如果不是周围人人有目共睹，光看黄少天现在的表情，大概没人会觉得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需要拄拐的Omega，“道谢就行，别的什么回报都不用，你还年轻，千万别想不开！”

“……”



整个食堂徒然陷入一片鸦雀无声，气氛一时变得十分诡异，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住了。

董倩还维持着那个话说了一半的表情，呆愣着没有下文；而搀扶她的另一个姑娘同样满脸空白，两人都是一头雾水，不明白黄少天为何突然反应这么激烈。



但黄少天却顾不上深思许多，他现在一看见董倩就条件反射的汗毛倒竖，没什么特殊情况只想绕着她走——虽说他知道董倩早已注射过抑制剂了，之前纯粹是因为流血太多导致的信息素渗出。



可谁知道会不会又出现什么意外事件。



宋晓宕机的脑子刚才重新启动，好不容易加载完存档内容，一回头就发现黄少天早不知什么时候溜走了，就给他们剩了小半碗喝剩的粥，还有一只空了的牛奶盒。

徐景熙呆呆的看着门口，半晌忽然回过头问，“人还什么都没说呢，黄少这反应是不是也太大了？”

“……大概算PTSD吧。”



谁曾想，黄少天这一跑就消失了一整个早上加下午，直到傍晚日暮四合时才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然而此时整个中转站已经没人记得早晨那点无关紧要的小事了，所有人都聚集在空旷的操场上，并时不时朝校门的方向踮脚眺望。

因为下一批通往避难所的车队就要来了。



郑轩和宋晓挎着枪，不知第几次开车出去巡视街道状况，徐景熙留在学校内维持人群秩序，黄少天负责清点所有武器数量，并给中转站自发组织起来的掩护队一人配了两百发子弹和一把冲锋枪。



“虽说你们都是自愿帮忙掩护断后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们会丢掉性命，更不意味着我们会在最后抛下你们离开。”

黄昏淹没了一望无际的苍穹，秋末的气息夹杂在沁凉的晚风里，黄少天从装甲车上跳下来，哐当一声关上了门，“无论受伤与否，我们都会尽全力保证每一个幸存者安全抵达避难所，所以你们大可以在这上面放宽心。”



掩护队的人彼此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随即又抬头看向黄少天。



夕阳踮着脚尖掠过树梢，在黄少天的眉眼间投下点点斑驳的淡光。他把自己收拾的干净利索，身上一片多余的衣角都没有，整个人站在空地上，什么都不用说，就由内而外的散发出一股凛冽如刀锋的气息。

他看起来也完全不像即将迈入三十大关，光从那副出众的五官样貌来看，反而更像是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正是风华正茂、鲜衣怒马的好年纪。



郭远涛也在这支队伍里，他站在第二排的起首位置，不知为何，忽然没由来的想起昨晚黄少天带着他杀出尸山血海时的神态。

那时候的黄少天也差不多是这副表情，沉着，冷峻而毫无惧色，仿佛那些青面獠牙的丧尸都不值一提，只要他拿起枪，任何魑魅魍魉就都无法靠近他半步。



黄少天问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由十五位青壮年男性组成的掩护队里无人开口，但每个人脸上都没有迷茫与恐惧，更没有丝毫畏缩之色。



“很好，那你们先原地待命吧。”黄少天拍了拍其中几人的肩，随即掏出准备好的联络耳麦，边戴边绕过他们向远处走去，“喂？都听得到吗？”

耳麦对面先后传回郑轩、宋晓和徐景熙‘听得到’的回答，唯独喻文州那边迟迟没有动静。黄少天等了片刻，正准备再问一遍，就听见喻文州的声音响起来，“没问题，能听见。”



黄少天正往校门的方向走去，闻言顺口问道，“队长你那是怎么回事，耳麦有延迟？”

“不是，刚才在跟避难所车队那边的人联系，关了一会麦克风。”

宋晓开车，郑轩坐在副驾驶上仔细观察路况，顺势在两人之间插了一嘴，“那车队现在到哪了？不是说五点左右就能到中转站这边吗？”



“说是路上遭遇了小股丧尸潮，车队一度前后断开了，突围出来花了点功夫，”喻文州步履生风的往前走，负责人擦着汗跟在边上，匆忙的就差没跑起来了，“我问他们为什么不干脆派直升机过来，他们解释说直升机数量有限，避难所那边优先分配给还困在沦陷区里的人了。”



“无所谓了，管他是跑的还是飞的，能赶紧过来接人就行，”郑轩看了眼手里的定位显示器，朝宋晓打了个手势，让他在前面的路口往左开，“我和宋晓已经出来排查第四趟了，目前中转站以北三公里内的街道基本畅通，就是有点绕路；往西直走的这条路太靠近市场和小区了，路上游荡的丧尸比较……卧槽？！”



只听一声沉重至极的‘砰’，原本平稳行驶的装甲车整个蓦然一震，要不是系着安全带，郑轩的脑袋绝对能和车顶来一个亲密接触，“怎么回事，什么东西砸到车上了？”

宋晓赶紧一个急刹停住，刚想打开天窗来看一眼，但下一秒就被郑轩不由分说地摁住了胳膊。



“等等，”郑轩摇了摇头，示意宋晓看向已经炸开裂纹的前挡风玻璃，“现在还是不要试图开窗。”

宋晓顺着郑轩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好几缕猩红带黑的血迹正从车顶缓缓淌下，随即越来越多，溪流般布满整面挡风玻璃，而一只尚且在无力抽搐的手垂在郑轩窗边，鲜明的倒映在车内两人震惊的眼底。



“喂，怎么回事？你们那发生什么了？！”

“郑轩！宋晓！”



耳麦对面不知道郑轩和宋晓这边发生了什么，只隐约听见砰一声闷响，随即两人就同时没了声音，黄少天喊了半天，但对面始终没有响起应答。

他顿时低低的骂了声脏话，扭头就要往装甲车的方向跑，然而还不等他跑出几步，就听宋晓的声音传了过来，“黄少，我们可能遇到麻烦了。”



“什么麻烦？”黄少天脚步一刹，“怎么回事，先说清楚！”

喻文州那边已经快步走到操场上了，徐景熙就站在人群的最前端，远远的就看出脸色不太好看，一见到喻文州就赶紧迎了上来。



“我们现在在中转站西南方向三点五公里外，约两分钟前，有一性别不明，身份不明的幸存者从高处坠落，正巧砸在我们的车顶上身亡。”

哀嚎声近在咫尺，无数张青面獠牙的脸紧凑在车窗旁，甚至连前挡风玻璃上都在转瞬间爬满了丧尸。

宋晓和郑轩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底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现在我们的车身周围在眨眼间就挤满了丧尸，并且很有可能还有更多在往这边聚拢，我和郑轩差不多……已经被丧尸潮包围了。”



黄少天二话不说，转身就继续往前跑去，“把你们的具体位置发给我，不要轻举妄动，我现在就……”

他话没说完，下一秒宋晓和喻文州的声音就同时在他耳边炸响，“不行！”



“不行，黄少，你不能过来，”宋晓在这瞬间语速飞快，“我们这辆车现在不知道究竟吸引来了多少丧尸，而且附近不远就是居民区，里面的丧尸数量绝对只多不少，你一个人过来太危险了！”

“宋晓说的没错，”喻文州一手摁着耳麦，语气严肃的沉了下来，“少天，留在原地，不要去。”

黄少天劈头盖脸的吼道，“那难道要把他俩丢在那里，就这么不管了吗？！”



黄昏就快要结束了，最后一缕余晖拂过远处绵延的山峦，如果不看人间，天地在这一刻静谧的宛如一幅油画。



耳麦里寂静片刻，才听见宋晓故作轻松的声音重新响起，“我说黄少，你就不能对我和郑轩稍微有点超出预期的期待吗？大家都是从蓝雨部队出来的，光凭我俩怎么就不能突出重围了？”



黄少天不说话，唯独握抢的手有些不易察觉的抖。

细碎的草屑贴地卷过，他从没觉得十一月份的风这么冷过，明明夜色还没笼罩大地，可这风却冷的像是夹着刀，要锋利的往人心里割。



郑轩在不久前就戴上耳麦了，要巧不巧的，正好听见了黄少天的那句吼。他把突击步枪平放在膝盖上，听到沉重的敲打声不绝于耳，雨点似的铺天盖地，又回头看了眼车外密密匝匝的丧尸大潮。

如果非要拿什么来形容这一幕，他想了想——大概也就只有末世降临前的早高峰地铁车厢能媲美了。



“说是这么说，但以防万一，有些话我还是先说了吧，”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短短十几秒，又也许是一分钟，郑轩叹了口气，终于慢吞吞的开口道，“喻队，黄少，我……”

他的情绪酝酿半天，话才刚开了个头，结果下一秒就被黄少天硬邦邦的打断道，“闭嘴，遗言全都给我憋回肚子里，我什么都不想听。”

郑轩，“……”

“我警告你俩，别给我搞临终告别这一套，”黄少天冷冰冰的道，“我不知道你俩到底什么时候会死，但至少绝对不是现在。”



话音才落，另一边安静了不知多久的喻文州就跟着说，“你们两个目前暂时不要试图突围，装甲车上所有窗户用的都是防弹玻璃，短时间内不会被丧尸攻破，我们会在这段时间里想好对策。”

说这话的同时，喻文州的手里正捧着便携式的平板电脑，这玩意原本是郑轩随身携带的，昨晚整理行装的时候却稀里糊涂到了徐景熙手里，现在看来倒也算是误打误撞了。



因为如果没有这块平板电脑，他们就没办法通过定位仪来得知郑轩和宋晓的准确位置。



徐景熙埋头一阵戳戳点点，有些反应迟钝的屏幕终于给出了反应，他用手指头划拉两下，把坐标更加清晰的放大出来，“——就在这个位置，看起来应该是个岔路口，轩哥他们的车大概停在这栋楼边上。”

喻文州低垂的目光一扫，不多时就对郑轩他们此刻的处境心中有数，“这条路往左不到二百米就是一个大型菜市，边上还有家超市，难怪会突然涌出来这么多丧尸。”

“喻队，咱们现在怎么办？”徐景熙紧张道，“想要出城，往西边走就必须经过那个路口，但如今那已经被丧尸堵上了，保险起见，待会车队十有八九要从北走，可这样就跟轩哥他们完全错开了。”



人群并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但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说好五点到达的车队却迟迟不出现，原本平静的队伍隐隐躁动起来，一些沉不住气的都忍不住开始交头接耳。

“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不是说好傍晚就有车来接了吗？”

“到底还要我们等到什么时候啊？”



负责人一听，顿时上前安抚道，“避难所的车队的确是在往咱们这边赶，但途中出了点小意外，耽搁了时间，大家不要心急，他们很快就会到了。”



喻文州对身后的吵闹置若罔闻，还在仔细的看着那张俯瞰地图，片刻后忽然摇了摇头，“不，不一定非要往北边走，往西其实还有路，并且可能更近一些。”

“什么？”

“因为在到达这个十字路口之前并不全是笔直的一条大路，你看这里，虽然不明显，但的确是有一条在两栋楼之间的小路。”喻文州指着屏幕上稍不注意就会被忽略的一条白线，沿着白线往前走，竟然还真的有个出口，“从这里走的话，不仅可以绕过那个路口更快出城，而且跟它之间只隔着一条街的距离。”



也就是说，只要这条羊肠小道的出入口都是通畅的，那么他们就能在不耽误大部队撤退的情况下营救郑轩和宋晓！



喻文州几乎想也不想，立即就朝耳麦喊了声，“少天？”

“我都听到了，”砰的一声闷响，黄少天反手关上车门，插上钥匙点火起步一气呵成，“车我这有，武器管够，所以你俩谁跟我走？”

徐景熙下意识就要说‘我去’，然而他还没开口，就被喻文州不由分说的摁在了原地，“我跟你去，少天。”

“行，”黄少天干脆道，“三分钟后校门见，记得带上地图。”



“喻队，这里还是你留下来组织比较合适，探路的事就交给……”

徐景熙话没说完，正要匆忙追上前去，已经走出几米远的喻文州蓦然回过头，静静的看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徐景熙的步伐就硬生生停在了原地。



“景熙，帮忙照顾好中转站里的人，有事联络，我们会在车队出发之前回来的，”喻文州说，“还是说，你不太放心我和少天一块行动？”



——怎么可能。



这可是第六中队缺一不可的顶梁柱，徐景熙此刻就是不相信自己，也绝对不会不相信喻文州和黄少天两个人。



“……好。”

云潮涌动，夜晚终于缓缓降落。徐景熙眼眶微酸，在风里朝喻文州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我在这等你们回来。”



**



装甲车就停在校门前，黄少天一手把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看见喻文州从操场方向健步如飞地走过来，拉开副驾的车门就坐了上来，“刚才避难所的车队发来联络，说是已经到了中转站附近，满打满算，我们只有十分钟的时间侦察路况。”

黄少天点点头，面不改色的放下手刹，“足够了。”



发动机‘轰’的一声闷响，沉重的车身登时如炮弹般飞射而出，朝着既定目的地风驰电掣的驶去。

“郑轩他们被包围的那个岔路口在三点五公里处，在那之前还要过两个红绿灯，”喻文州把带导航的平板电脑竖在驾驶台前，接着降下驾驶室和后车厢之间的钢铁隔板，翻身过去打开了天窗，“那条小路在直行道的右手边，入口不太起眼，小心别错过了。”



黄少天反手把垮在肩上的冲锋枪摘了下来，头也不回的扔过去，“老样子，需要标记的地点跟我说。”

喻文州手一抬，稳当当的接住了枪，“知道了。”



两人的耳麦都切到了私人频段，对话传不到剩下三个人那里去。如果此时徐景熙也在这辆装甲车上，十有八九会对喻文州和黄少天之间仅有只言片语的交流感到诧异。



但事实确实是这样，大多数情况下，黄少天在跟喻文州一块行动时并不废话，在某些时候甚至有些少言寡语——因为他们之间的默契是根深蒂固的。

只要黄少天给出一个眼神，喻文州的下一步行动就百分百能与他的设想完美衔接。



宽阔笔直地双行道一眼望不到尽头，在导航磕绊的仿佛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指引下，黄少天精准的找到了那条小路隐蔽至极的路口。

而至于一条路的入口为什么会这么不起眼——

因为那里堆满了山一样高的腐臭垃圾，硬生生堆成了一堵臭气熏天的墙，让人压根意识不到意识到这后面原来是条路。



“……”黄少天看着那座黑水横流，不知成了多少臭蚁毒虫的繁衍天堂的垃圾山，抬手敲了敲车顶的铁板，“喻文州，你先下来。”

话音未落，喻文州就手脚麻利的从上面跳了下来，随即砰一声关紧了天窗，“……难怪他俩排查这么多次都没发现这里。”



“这要还是半年前，我说什么都得给这的城管局打电话投诉，”黄少天把四面车窗都升了起来，这才一脚油门冲了过去，“市容市貌怎么搞的，垃圾都把路堵上了，也没个人民群众抱怨一下吗——”

足有一人多高的垃圾山轰一下倒塌飞溅，只听一阵叮呤哐啷稀里哗啦，数不清的绿头苍蝇一窝蜂的炸飞开来，与其同时碎玻璃与烂烟头全都漫天飞舞，车轮飞快碾过沟渠，在后轮嗞起一溜酸臭的水花。



“别想了，”喻文州眼疾手快，一把接住被震下来的平板电脑，免得这行将就木的玩意摔一下就嗝屁了，“人民群众全都变丧尸了。”

黄少天顺手开了雨刮器，嘴里还在一连窜的啧啧啧，“一看这小地方的生活环境就不行，等我以后退役了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让国家给我在那买套房，我看云贵那片就挺不错的。”

装甲车在挤进小路后有些颠簸，喻文州扶着座椅靠背，随口问道，“那我住哪里？”

“这还不好办，”黄少天啪一声开了远光灯，霎时映亮了正前方几个摇摇晃晃的身影，“到时队长你要乐意跟我走，那就好吃好喝的住我家里；要是不乐意跟我走，就只能五花大绑的住我家里了。”

喻文州笑了声，随即掀开天窗利索的翻了上去，几枪点射解决掉那几个拦路的丧尸，“这么看来，我还是老实一点吧。”



屈居在两幢斑驳老楼间的小路很快就看到了尽头，黄少天喊了声‘抓稳了’，冲上大路的瞬间就是一记漂移，路边的冷光照下来，喻文州的视线迅速扫过四面八方，随即微微一凝，“少天，往左边开！”



黄少天手里方向盘一转，装甲车的车门有一瞬几乎贴着路边的护栏开过去，火星刺啦一下剐蹭出来，他降下车窗问道，“哪个位置？”

“前面大约四百米左右，有一家红色门头、南北贯穿的拉面店，”喻文州说，“从这家店横穿过去，差不多就到郑轩他们被困的位置了。”



这条路原先应该是条还算热闹的商业街，两侧店铺繁多的叫人眼花缭乱，有些门面足有五六米宽，挤一挤的话，一辆小型客巴车都能勉强通过了。



黄少天踩下刹车，装甲车在那家早已无人问津，此刻连招牌都摇摇欲坠的拉面店后门缓缓停下，“店门大概有两米五……或者三米这么高？前后门都是玻璃的话，想要撞破就很轻松了。”

“这辆车的底盘高，车顶也高，强行横穿的话被卡住的风险太高了，”喻文州眉心微拧，目光从店内的陈设上飞快掠过，“从面积上看，二楼中间可能有隔断，而且不清楚前面窗户有没有防盗护栏，最保险的方法还是我们徒步横穿，让人在这边开车接应。”

“但前提是郑轩和宋晓能从他们那辆车上下来。”黄少天补充了句。



之前预设的十分钟已经过去大半了，紧凑的时间安排不允许他们更细致的观察地形。黄少天沉默着把车掉头往回开，喻文州拎着枪从车顶跳进来，重新坐回了副驾座上，“景熙，中转站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接通的耳麦里先是传来一阵滋啦电流声，随即才是徐景熙裹在一片叫嚷中的回答，“车队刚刚已经到了！现在正在安排所有幸存者上车，人可能装不完——喻队你们回到哪了？”



幸亏喻文州有先见之明，早在昨天傍晚就给中转站里的男女老少安排了队伍顺序，有效地避免了一部分混乱。掩护队的人也在一旁帮忙维持秩序，好让乌泱泱的两百来号人尽快登车。



“老幼妇孺、有伤在身的人先上车！都帮忙扶一把！”

“不要急，每个人都能上！”

“昨晚救回来的那个小姑娘呢？有人看见她了吗？”



“欸！”董倩立马高高的举起手，“我在这里！”

“过这边来，你别挤那辆大巴车，”郭远涛站在一辆荷枪实弹的运输车旁边，一个劲的朝她招手，“你情况特殊，上这辆！”



徐景熙见董倩一手杵着木棍削成的拐杖，即便被人搀扶着也走得艰难，当即绕过队伍快步上前，二话不说把人打横抱了起来，“对不住，时间紧张，冒犯了。”

董倩先是一惊，随即立即摇了摇头，“没、没事，谢谢你。”



直到把董倩小心翼翼的放在运输车上，徐景熙才冲耳麦喊道，“喻队，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我们马上就到，”喻文州说，“装不下的待会就上我们这辆装甲车，无论如何都不能把任何人落下。”



避难所车队的队长此时就站在徐景熙身旁，那是个第一眼就让人觉得精悍利索的汉子，留平头，左侧面颊上有一条不算狰狞的伤疤，军服的肩章表示这是个少校级别的人物。

一直到徐景熙和喻文州之间的对话结束，那人才开口道，“我冒昧问一下，刚才你口中称呼的那位‘喻队’，指的是广东军区的那个喻文州吗？”

“啊，是的，”徐景熙回过头，“怎么，您从前认识我们……”



就在这时，耳畔蓦然传来一阵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徐景熙的最后几个字直接被这动静盖了过去，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汇聚在校门前的那辆装甲车上。



下一秒，喻文州就打开车门走了下来，“还有多少人上不去？”

“不多，大概就五六个，全都是掩护队的人，”徐景熙顿时再顾不上回答车队队长的问题，立即快步迎了过去，“怎么样喻队，那条路能走吗？”

“能走，没问题，”回答他的是从后车厢跳下来的黄少天，他试了试那挺八五式机关枪，随即朝徐景熙一抬下巴，“这玩意归你了，待会负责开路。”



避难所开来的三辆大巴车被挤得满满当当，就连排座间的走廊都蹲满了人，司机边摆手示意一上不了了，边缓缓将车门关上，剩下的人擦着汗松了口气，郭远涛回过头，就看见黄少天用枪托敲了敲装甲车厢。

“你们几个人上这辆，”黄少天说，“动作快。”



徐景熙也让黄少天给招呼过去了，大概是在给他说明等会的营救计划。喻文州走到那名少校级的车队队长面前，礼貌的伸出手，“你好，我是广东军区蓝雨部队第六中队长，喻文州。”

“久仰大名，喻文州中校，”那人迅速和他握了下手，随即原地立正敬了个军礼，“我是湖北军区陆军部队的，叫我邱浩就行。”

“邱浩队长，”喻文州正色道，“我有些事需要和你商量一下。”



三分钟后。



“确实，我们原计划是从北边绕路出城，因为那边的路况更加清晰，并且沿途也较少丧尸密集的高危场所。”

邱浩低头思索着，手里是从运输车上拿下来的，和第六中队同款的定位平板，“喻中校，你确定那条路能够允许车队的大巴通过吗？按你刚才所说的情况，那条近路被夹在两栋老旧建筑之间，这种小路通常只允许普通轿车出入吧？”



喻文州一直在耐心等待邱浩的回答，闻言立即道，“没有问题，以军用装甲车的尺寸都能轻松通过，大巴车只要开的稳，最多也就会有些许剐蹭罢了。”



“三点五公里外的路口……你们中队的另外两名队员是被困在了这里？”邱浩的眉心深深蹙着，说，“这个位置左右道路开阔，附近还有数不清的各种商店，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营救优势都很薄弱。”

喻文州客气的反问，“所以呢？”

“所以，”邱浩抬起头来，语气隐约有些迟疑，“你们确定真的要冒这个险吗？”



为了照顾喻文州的感受，邱浩自认为已经把话说的非常含蓄了。



因为按照喻文州的说法，这个临时制定的营救计划风险实在太大了，大到只要稍有不慎，他们就会被那附近的丧尸毫不留情的生吞活剥。

到时候可就是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邱浩自己也是个半大不小的队长，自然能理解喻文州想要竭力救出陷于水深火热之中的队员的心情。可即便他们是那个著名的蓝雨部队出来的人，那也不是一身的钢筋铁骨，无论这群人在传闻中是怎样的形象，说到底也都是血肉之躯罢了。



喻文州静静看着他，瞋黑的眼底与这夜幕一般，乍一看似乎什么都没有，仔细看去又似乎什么都有。邱浩和他对视了一会，没由来的就觉得有些心虚气短。

约莫过去了十几秒，喻文州才平静的回答道，“这是我们队从上到下一致的决定，事到如今，我没什么不确定的。”



第六中队由他率领着，从广东军区里完完整整的走出来，带着任务深入市区，一路历经数不清的生离死别，如今已经只剩下这么屈指可数的五个人了。

途中不论是哪个队员离开，喻文州都没有流泪，甚至大多时候只是面无表情——这让他在旁人看来好像生了副铁石心肠。但只有和他关系亲近的才知道，喻文州没有表情的时候，才是他真正动怒的时候。



因此不管这番行动的风险有多大，他都不可能就这么放弃郑轩和宋晓。



车灯将校门前的这一块空地照的雪亮，空气一时仿佛陷入了某种难以言说的僵持中。

邱浩看着喻文州的表情，大概意识到后者已经铁了心，自己再怎么劝都没用了，半晌才沉沉叹了口气。



“那行吧，”邱浩退了一步，靠在车门上，无奈地说，“但我能留给你们的时间不久，最多只有十五分钟。毕竟我们此行的主要任务是护送这两百来名幸存者尽快回到避难所，因此也不能分出多少人来协助你们——”

喻文州等的就是他的前半句话，别的什么都不重要，“没事，不用援助，我们三个人就够了。”

“……”



邱浩正欲敲窗喊人的话顿时全噎在了嗓子里，半天都没能咽下去。



喻文州扭头就走，装甲车就停在他身后不远处，黄少天把驾驶座让给了郭远涛，正站在后车厢边上等他，“怎么这么久？郑轩那边快撑不住了，说是前挡风就要碎了。”

“姓邱那个磨磨唧唧，”喻文州说，“让他俩想办法再坚持一会，我们马上就到。”

黄少天扭头冲着耳机，“听见没有？队长让你们再撑一会。”



“……说的轻松！”郑轩险些破口大骂，“你们到底行不行？！不行我和宋晓就跟这群玩意拼了！”



**



晚上七点整，整装待发的车队正式从中转站出发。
三辆载满了幸存者的大巴车缓缓行驶，另外两辆运输车一前一后的护卫着，装甲车则不远不近的缀在末尾，长龙似的车队在雾色渐浓的夜里笔直向前。

在车开到两公里处时，最前头的运输车已经拐进那条隐没在建筑间的小道里了，黄少天探头出去看了眼，随即拍了拍驾驶座上的郭远涛，“待会从那条小路出来之后，往前大约四百米有一家红色门头的拉面店，把我们在那放下就行，然后老老实实等上十五分钟。”
郭远涛的掌心里已经渗出薄薄一层湿汗了，他点点头，见黄少天缩回脑袋，忍不住问道，“那，那如果十五分钟后，你们还没回来呢？”
“那你就直接开车离开，不用等我们了。”

“！”郭远涛一惊，下意识脱口道，“这怎么能行！”
他帮不上忙就算了，怎么还能就这样抛下他们几个独自逃跑——

“这不是行不行的问题，而是必须这么做，”黄少天正在最后清点身上的子弹数量，闻言回头撇了他一眼，“别忘了，这辆车上可不只有你一个人。”

郭远涛临到嘴边的话又让他给噎了回去，他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身后黑洞洞的车厢，只见黄少天附近坐着的另外两人都没抬头，一个之前一直在负责组织人群的年轻人正在用布擦在机关枪枪管，还有一个面容俊秀，乍一看压根不像当兵的人全程都没开口，只是神色平静的坐在黄少天边上。

明明这三个人才是待会要去和成群的丧尸拼命的人，可乍一看，反倒是他们这些只能在边上干瞪眼的更紧张几分。

“我们已经和车队商量好了，待会抵达营救地点后，他们会继续向前行驶，在两公里外的一个公交站牌旁等待汇合。”
装甲车即将驶出昏暗狭窄的小路，徐景熙的目光终于从手中沉默生冷的枪管上挪开，投向不远处被路灯笼罩的萧索街道，喻文州狭长的眼梢微微眯着，抬手拍了拍黄少天的肩。
黄少天点点头，从位置上站起身，“大部队只会等我们十五分钟，如果十五分钟后我们没有追上去，他们就会果断放弃等待，带着中转站的大部队出城离开。”

郭远涛的脸色已经微微变了，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下一秒黄少天就一脚蹬开车厢门，在装甲车停稳的刹那跳了下去，“记住了，只有十五分钟——走了。”

在三人跳出车厢的一刻，前方绵延成列的车队没有任何停留，领头运输车里邱浩面不改色，朝开车的队员吩咐道，“不用停，继续往前。”
“好的。”

话音落下，原本安安静静躺在后排的董倩忽然扶着椅背撑起上半身，在周围一众士兵的注视下把脸贴近车窗，担忧的目光穿越笼罩下来的如墨夜色，遥遥投向后方只剩一个朦胧轮廓的装甲车上。

虚空中无形的秒表在这一刻按下开始，死神的镰刀高高举起，分秒必争的嘀嗒声响彻每一个人的心头。

“轩哥你们刚才都听见了没？黄少那话说的也太耍帅了！”
拉面店里一片狼藉，桌椅碗筷乱七八糟的倒了一地，徐景熙一马当先，扛着机关枪就冲了出去，“而且他还是第一个下车的！搞的好像喻队才是底下那个一样！”

话音落下，耳麦里顿时陷入一阵死寂，黄少天差点被椅子腿绊一跤，幸好喻文州眼疾手快搀住了他。

“景熙，虽然咱们现在都死到临头了，但有些话还是得过了脑子再说，”半晌，宋晓才在那头幽幽的开口道，“你仔细琢磨一下，刚才那话的味是不是不太对？”
徐景熙一脚蹬开面前一只挡路的丧尸，落地后依言想了想，两秒后猛地恍然道，“噢，我知道了——”
黄少天气急败坏，“宋、晓！”

作为讨论中心的另一号角色，喻文州依旧维持着在车上那副波澜不惊，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嘴角其实有一丝浅浅的笑纹，隐蔽的藏在阴影里，只有黄少天在一回头时眼尖的发现了。
“……你笑什么笑。”

岔路口已经近在眼前，被潮水般的丧尸团团围住的装甲车已经能看清具体轮廓了，新鲜的活人气息引来了一部分丧尸的侧目，随即摇摇晃晃的朝他们扑过来。
“没什么，”喻文州顺手在黄少天头上揉了一把，下一秒脚下急停，喊道，“准备——”

咔哒一声，郑轩和宋晓同时打开突击步枪的保险栓，徐景熙手里被月光镀上一层冷光的重机枪悍然抬起。

“开火！”

夺目的火光在远近两处同时炸起，前挡风玻璃眨眼被轰碎成齑粉，被围堵的密不透风的装甲车顿时被密集的火力撕开一条口子，挤在车前盖上的丧尸瞬间被子弹扫射成了马蜂窝，粘稠紫黑的污血流了一地。

夜色下枪声震耳欲聋，机关枪连续不断的高火力输出硬生生在路口附近开辟出一条血路，随即郑轩率先从车里钻了出来，头也不回的吼道，“宋晓，出来！”
数不胜数的丧尸从破裂的前挡风处钻了进去，但紧接着又被宋晓一枪接一枪的点爆脑袋，灰白的脑浆溅的到处都是，宋晓整个人半身披血的跳了出来，“别催，这就来！”

岔路口的危险程度在两人翻出车厢的刹那就暴露出来，只见前后左右都有丧尸蜂拥而至，路灯下，墙角里，甚至是一些看起来根本不可能有人的犄角旮旯，全都密密麻麻的冲出摇晃的身影，嘶吼着朝郑轩他们扑过去。

徐景熙手里的重机枪立即掉转方向，火力全开的朝浩浩荡荡的丧尸大军倾泻弹药，黄少天和喻文州两人背靠着背，子弹横扫的角度完美的形成了一片一百八十度的半圆扇面。

“艹他大爷！”冲天火光映照下，宋晓几乎把两条腿倒腾成了车轱辘，边跑边破口大骂，“打哪来的这么多丧尸！我上回闯车站都没这恐怖——说到底咱们国家为什么要取消计划生育！”
“前两年上边还说要开放三胎，”郑轩吼道，“都让那群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老家伙来看看，这就是开放三胎的后果！”
黄少天，“你俩赶紧跑吧，哪来这么多话！”

硝烟味弥漫开来，铺天盖地的枪声不出意料的吸引来了更远处的丧尸。郑轩和宋晓箭似的身影接连冲过路口，但迎面而来的就是从来路蹒跚围来的幢幢人影——就在黄少天他们专注岔路口的这片刻功夫，通往拉面店的那一小截路竟然已经被水泄不通的堵上了！

黑夜之下，在潮水般源源不绝的活死人当中，喻文州他们几人看起来就像是茫茫大海上的一叶孤舟，随便一个大些的浪头都能把他们兜头掀翻。

徐景熙手里的重机枪枪管已经在短短几分钟内逼人的烫起来，成百上千计数的金属弹壳满地迸溅，他扭头冲喻文州喊道，“喻队，数量太多了！这样下去会撑不住的！”
喻文州，“先往回撤——”
“不行，走不了！”郑轩鬓边挂着冷汗，“路被堵上了！”

黄少天迅速左右扫视一圈，随即劈手指向边上一家店门大开的服装店，“先进这里边！快！”

一行五人顿时转身拔腿狂奔，头也不抬的冲进了最近那家黑漆漆的服装店里，一路搡开挡道的半身模特和挂满衣服的货架，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上二楼仓库。
最后一个的徐景熙哐当一声把门锁上，随即把附近的大包货物都推到了门后挡着。

几乎是关上门的瞬间，尾随而至的丧尸就狠狠撞在了门板上，发出咚一声闷响。

二楼压根黑的伸手不见五指，黑暗里只听见耳边连续不断的砸门声，以及几人剧烈起伏的喘息声。

到得此时，谁都不清楚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黄少天用低垂的枪口拨开地上的货物，喘息着伸手摸索，“怎么连扇窗户都没有……等会，这是朝南的那面墙吗？”
“应该是，”喻文州的声音在距离他很近的位置响起来，“这片楼是连在一块的，往前大概四或五堵墙，就是那家拉面店的二楼了。”
黄少天从口袋里掏出战术手电，咔哒一声摁亮了，沿着墙壁四下照射一圈，“不，有个问题，这也许是面承重墙。”
喻文州即将出口的话一顿。


——是承重墙就意味着，如果他们强行将其打穿，其余三面墙很有可能支撑不住上部建筑的重量，在他们逃出之前就成片的龟裂崩塌。

“那怎么办，”宋晓嘶声道，“这里没有别的出口，咱们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

越来越多的丧尸在朝这里汇聚，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砰砰砸门声愈发震耳欲聋，离门最近的郑轩忍不住咽了口铁锈味的唾沫。
所有人都清楚，那扇实心木板门很快就要撑不住了。

“不管了。”
就在这时，徐景熙突然跨过一地杂物走上前来，在其余四人沉重的注视下一提八五式机枪，“喻队，黄少，你们都往旁边让让。”

黄少天，“等等，景熙你……”



剩余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下一秒，徐景熙手里的重机枪就悍然喷吐火舌，密集的子弹宛如一场突如其来的疾风暴雨，轰然扫向坚实的混凝土墙面！

郑轩和宋晓瞬间闪身躲进角落里，喻文州猛地一拽黄少天，二话不说把人护在了身下。



二楼的空间并不宽敞，在这种地方使用机关枪本身就差不多算是自杀行为，一时间整个仓库里砖块迸溅、碎石乱飞，子弹噼里啪啦反弹向四面八方，枪声甚至一度掩盖过了丧尸的动静。

战术手电不知滚到了哪个角落里，黄少天被一双手死死摁在怀里，鼻端都是喻文州身上的味道——除了辛烈呛鼻的火药味，这里边竟还混杂着一丝极其浅淡，于黄少天而言熟悉至极的气味。



那是喻文州的信息素，一股绵长、清冷，如同被雨后薄雾包裹着的森林的气息。



抑制剂居然在这时候失效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铺天盖地的枪声终于稍作停歇，房间里再度恢复黑暗，徐景熙一脚蹬穿墙壁，扭头吼道，“快！到隔壁去！”



然而包括徐景熙自己在内，没有一个人能听见他在叫嚷什么，所有人的耳膜都像是刚被狂躁的龙卷风肆虐而过，足足十几秒内都在嗡嗡作响。

郑轩头晕脑胀的站起来，顺便拉了一把脚边的宋晓，黄少天摸索着捡回手电，在从喻文州身上起来前突然低下头，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喻文州愣了一下。



还不等被揩油的某人回过神来，黄少天就一骨碌站了起来，把下滑的枪带往肩上提了提，立即催促着另外三人快走，“都别磨蹭，赶紧走，我和队长殿后！”

徐景熙最先从半人高的破洞里钻了过去，紧接着就是郑轩和宋晓。

而在喻文州站起来的刹那，仓库摇摇欲坠的木板门终于被砸开了，楼道里的丧尸顿时争先恐后的挤了进来，黄少天瞬间开枪阻拦，头也不回的吼道，“喻文州，快走！”



隔壁那头居然也是个仓库，只不过堆放的都是些扫帚拖把之类的杂物，昏暗中徐景熙只来得及确认跟前有没有障碍物，随即低喝一声，抡起机关枪就毫不犹豫的开火。

霎时间前后枪声一块炸响，郑轩一边竭力避着无差别溅射的弹壳，一边扭头喊道，“喻队，黄少！”



与此同时，装甲车上。

郭远涛在驾驶席上坐立不安，几乎每半分钟就要看一眼腕上的手表，眼看着十五分钟的时限将至，可拉面店那侧的街道却一片昏暗，始终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坐在副驾驶上的另一个人则不断探头出去张望，隔着一条街的距离，接连不断的枪声听起来已经不那么清晰，但却依旧能让人明显感受到那股窒息的压迫感。



“时间还剩多少？”

郭远涛瞥了一眼，涩声道，“……不到三分钟。”



黄少天等人一去不复返，车厢里的其他人本就已经等的惴惴不安，闻言更是一惊，当即都忍不住从车窗里往外看去。

“我听枪声也不算远，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啊？”

“是不是那边丧尸太多，堵住回来的路了？”



七嘴八舌的疑惑声里，不知是谁颤抖着问了一句，“他们……他们真的都还活着吗？”



话音未落，车厢里的其余人顿时齐刷刷扭过头，众口一声的呵斥道，“别胡说！”

那人浑身一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那如果待会十五分钟到了，他们还没有回来，我们到底走还是不走？”



这个问题算是问到了所有人的心口上。

如果最后的这两分钟过去，黄少天一行人没能如约回到这里，那他们是不是应该按照之前被嘱咐的那样，驱车赶上前面停留的大部队？



包括郭远涛在内，所有人都不由得沉默下来，凝重的气氛充斥着整辆装甲车的每一个角落。

郭远涛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片刻后猛地一拳砸向自己的大腿。



副驾驶上的人缩回脑袋，见车里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如丧考妣似的沉重，试探着提议道，“那要不这样，如果待会他们还没回来，咱们就多等两分钟，就两分钟，行吗？”



两分钟，即便前方的大部队毅然决然的启程离开，这点时间也开不出太远，他们之后还有再追上去的机会。



郭远涛几乎想也不想，率先就点头同意，接着又看了眼手表上的数字，这一看登时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时间竟只剩下了最后一分钟。

一分钟又能允许那些人做到什么？能够杀出重重包围，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他们在眼前吗？



恐怕——



“轰隆！”

这一声活像是闷雷当空砸了下来，拉面店上方蓦然爆出一团火光，郭远涛的思绪顿时被这惊天巨响拽了回来，让他下意识的抬头看去。

而正是这一抬头，眼前的一幕几乎要毕生刻在他的脑海深处。



冲天火光里，只见二楼的窗户玻璃猝然整面炸裂开来，晶莹而锋利的碎片漫天飞洒，紧接着一张大汗淋漓的面孔就从那里面探了出来，随即喜形于色的喊道，“还在！车还在这！”

这人正是徐景熙。



爆炸震的所有墙都在簌簌落灰，拉面店的天花板更是直接塌下去了大半，黄少天被呛得不住咳嗽，一时额角青筋直跳，“谁他妈让你扔手榴弹的？！嫌命太长了是吧！”

“情况紧急，而且这不是没子弹了嘛，”徐景熙把滚烫的八五式往肩上一甩，十几公斤重的机关枪背起来跟玩似的，“同志们，胜利就在眼前，两层楼还摔不断咱们的腿——”

后边的宋晓忍无可忍，“赶紧跳！！丧尸追过来了！”



掩护队在看见这群人的刹那差点忍不住欢呼相拥，徐景熙落地之后一个利索的前滚翻，接着一个箭步就窜上了车，看着满车人的红眼眶，当即愣了下，“你们这都是怎么了？”

宋晓紧随其后钻了上来，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猝不及防的就被人抱了下，“哎哟我去……兄弟你轻点，压着我肋骨了。”



地动山摇般的枪声里夹杂着几声支离破碎的嚎叫，喻文州是倒数第二个跳下来的，起身之后立即抬头喊道，“少天，楼要撑不住了，下来！”

这倒是句实话——中间连着四堵墙被徐景熙开了半人高的洞，最后甚至还用了爆破手榴弹这种东西，这片楼已经肉眼可见的摇摇欲坠，什么时候垮塌都不足为奇。



喻文州这一喊，所有人都下意识抬头看去。



二楼破烂不堪的窗户里灰烟缭绕，一片狼藉，除了乍隐又现的火光，黑洞洞的几乎什么都看不清。

回答迟迟没有从头顶传来，而不过短短十余秒，丧尸拥挤的脚步声似乎越来越近了，嗬嗬倒气声清晰的让人头皮发麻。



就在每个人都忍不住提心吊胆起来，郭远涛鬓角的汗都快流下来时，滚滚烟尘里倏然窜出道瘦长的身影，跃起的瞬间仿佛凌空振翅的飞鸟，旋即轻盈至极的落地、翻滚和起身，动作流畅的几乎是一气呵成。

“走，”黄少天一拽喻文州的胳膊，“上车！”



——至此，第六中队所有人都成功从丧尸的围追堵截中逃出生天。

而就在黄少天跳出窗口的刹那，虚空中无声计时的表盘正好走完一圈的最后一格。



十五分钟，分秒不差。



哐当一声，车厢后门在最后两人冲进来后猛地合上了，将几个从二楼破洞处摔下来的丧尸牢牢挡在了外面。郭远涛立即打火挂挡，漆黑的装甲车霎那撕破夜色，朝着道路前方飞驰而去。



“我们差点以为你们要回不来了。”

车速太快，道路两旁的景致全都模糊成了一片色块，郭远涛心有余悸地望向后视镜，忍不住说道，“只剩最后几十秒的时候，大家伙都在商量要不要多等你们一会，结果还没说完，你们几个人就突然从天而降了。”



在那一刻，郭远涛觉得天底下真是再没有比这更极限的事了。



枪支被乱七八糟的扔在脚边，五个特种兵全部累的上气不接下气，足足半晌都没人能接上郭远涛的话。

黄少天几乎满头满脸都是血，蹲在那缓了半天，才抬手接过喻文州递给他的水，“……徐景熙，你下次要再敢干这么离谱的事，我保证给你一拳。”

郑轩脑袋上全是白花花的一层泥灰，闻言有气无力的附和道，“也算我一个。”



那声‘全体卧倒’似乎还在耳边不断回荡，当时的情况实在太混乱了，八五式机关枪子弹告罄、大股丧尸潮从四面八方逼上前来，以及整栋楼体承受不住如此凶悍的大肆破环而龟裂，这些事情似乎都是在同一瞬间发生的。



黄少天和喻文州在合力扫射即将穿墙而过的丧尸，郑轩则死命堵着另一侧楼梯口，宋晓的弹夹眨眼间换了一个又一个，匆忙间几乎没人有余裕去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死神的镰刀眼看着就要贴着每个人的脖颈砍下——

徐景熙就是在这时候扔了机关枪，不知打哪掏出了颗致命的手榴弹。



“那还能怎么办，当时我浑身上下就剩颗手榴弹了，”徐景熙委屈道，“说到底咱们不都还活着吗？谁都没缺胳膊断腿，这不是挺好么。”

黄少天二话不说，捡起水瓶就朝他砸过去。



其余人在边上听的胆战心惊，不敢想他们刚才都经历了些什么，当下看向这群特种兵的眼神又多了几分难言的敬畏。



在装甲车里一阵鸡飞狗跳时，最前面运输车里的邱浩始终没有收到任何营救结束的联络，眼见着时间即将来到十六分钟，驾驶员忍不住扭头问道，“邱队，时间到了，咱们还等吗？”

邱浩几乎要把手里的无线电盯出一个窟窿来，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咬牙道，“走，不能再拖下去了，几百号幸存者还等着……”



就在这时，一直巴巴的扒在窗边的董倩蓦然惊叫一声，随即激动的一叠声道，“来了来了！我看见后面的车灯了！”

满车的人同时往后望去，与此同时，寂静许久的无线电滋啦一声，喻文州的声音终于从里面传了出来，“久等了邱队，让车队出发吧。”

邱浩，“人救出来了吗？你们都没事吧？”

“劳你费心，”喻文州回过头，看向后排正闹成一团的几个人，语气里有些不易察觉的放松，“我们没事，所有人都平安返回了。”



话音才落，运输车里的人不约而同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就连驾驶员都下意识长舒了口气。

邱浩的神色稍缓，一时也忍不住打趣道，“那就好——又或者，我该说不愧是蓝雨部队里的精英？”

喻文州轻笑了声，“勉勉强强吧。”



装甲车很快就重新缀在队伍尾端，郭远涛鸣了下笛，示意他们已经归队了，而运输车也紧跟着回了一声，想传达的意思大概是：欢迎归队。



长夜漫漫，星月当空。

凉风穿过城市深处一栋栋寂静无光的高楼，继而又向蛰伏在黑暗中的荒原吹去，破旧的公交站牌前逐渐响起引擎发动的嗡鸣声，一束束车灯照亮前方，仿佛在末世中铺开了一条充满未知的生存之路。



在头车的率领之下，车队随即重新启程，大巴车喷着尾气，朝着远处承载了人类最后希望的避难所驶去。



END